金文伟和他的非洲朋友们。
“中非,我从没想到,这个陌生而遥远的国家,有一天会和我息息相关。2000年8月,我的丈夫金文伟,第一次随浙江省援中非医疗队出国。”在谈到丈夫援中非医疗经历时,妻子章女士说,“那一年,儿子刚上初中。等到去年9月丈夫结束第四次援医任务回家时,儿子已经硕士研究生毕业了,文伟自己也老了,但他用双手治愈了无数异国他乡的病人。”
金文伟,杭州师范大学附属医院(杭州市第二人民医院)放射科的主任医师。8年里,他两次担任医疗队长,经历四场战争。最开始的四年里,他从未回过家。联系靠什么?最快的方式,是大使馆人员回国时把家书带到北京,然后转寄回杭。
今年是全国援外医疗队派遣50周年。本月中旬,全国卫生援外工作暨援外医疗队派遣50周年会在北京召开,金文伟被表彰为全国援外先进个人代表,在人民大会堂受到了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的接见。
信赖的眼神
突然就感受到了自己的价值
“身处天堂杭州的人,无法想象中非的医疗环境。”金文伟把自己拉回当年。
“我们在中非首都班吉的友谊医院,还是国家级的医院,药品奇缺,全麻病人手术供氧都成问题,来看病的患者往往病情很严重,许多人常常是身无分文。”
“我以为在中非最痛苦的事是思念家人,其实到了那种状况下,还真不是。最痛苦的莫过于面对缺医少药的窘状,眼睁睁看着生命流逝。如果在国内,完全可以救命啊!”他摇着头,“人哪能胜天呢?再怎么拼了命想去做好,还是无力回天的时候多。”
一般援非两年一期,你为什么第一次就是一留四年,后来还反复“进宫”?他这样回答:“身处那种难以想像的环境,慢慢的,你就有了一种使命感。当看到那么贫困的人,用那种全然信赖的眼神求助于你,你突然就感受了自己的价值所在。这世上,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可对他们来说,仿佛真不能缺了你。第一次援助四年,我回国前,太多人来挽留,‘请你一定要回来!’我应了,就得回去。”
所以,金文伟才会那样投入吧。去了中非,他不仅自学法语,克服沟通难,还自学了B超等专业之外的医疗技术。有一则故事成了当地传奇:说是有一天来了一位高烧不退、奄奄一息的病人,辗转班吉数家医院都诊断不出病情。他们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找到中国医疗队,金文伟给他做了B超检查,发现一个巨大的肝脓肿。在外科医生的协助下,金文伟亲自为他做了肝穿刺,第二天病人就好转了。他的“介入治疗”震动了整个班吉医疗界。
当地医生说:“放射科大夫变成了外科医生,太神了。”
战争和艾滋
绝不似诉说时的平静
听一个见惯生死的大夫说战争,还真是平静。
金文伟说,“战争期间,常会听着子弹穿过树叶的声音,有时击碎了食堂的玻璃、有时掉在我们院子里、有时流弹打中了面包车,上面弹孔累累。有时觉得,咦?今天怎么那么安静,没声音了,是打完仗了吗?第二天,这些声音又出来了。” (下转第3版)
(上接第1版)说到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外面有人突然翻墙冲进医疗队驻地,用枪托猛烈撞击着大门,他和队员熄灭灯屏着呼吸,手里拿着锄头、铁耙,做好了拼命的准备。“敲了半个多小时吧,那人竟然走了,运气真好。”
还有一次,是金文伟队里的小轿车开在路上,迎面碰上了武装分子,不仅把人赶下车,还把车抢了。“车子无所谓,最可惜的是队员们托大使馆送回家的一摞信,都一起抢了。家书抵万金啊。”
当所有外国专家组都撤回时,中国专家组没有撤;当全体中国专家组都撤到大使馆时,医疗队没有撤;当全体女队员搬到大使馆时,金文伟和几位男队员没有撤。原外交部副部长杨文昌表扬他们:为祖国守住了阵地,为两国外交关系作出了贡献。
和战争一样劳其筋骨的,还有疾病。疟疾是“常客”,“一般半年发作一次吧,这病也没办法免疫,得了还要得,打摆子、坐不住。”金文伟说,“不过最怕的,还是艾滋。”
这片土地上,五分之一的人群是艾滋病毒携带者。一回,女队员项医生为艾滋病携带者的病人抽血,病人怕痛挣扎,针头误插入自己手臂。三个月抗体检测期,简直就是煎熬。“她和我说,如果真得了这病,这辈子就留在中非了,把剩下的时间用来救人算了。”
“握手,和他们交谈都不会在意,给孕妇接生的羊水、给病人抽的血液,给病人开刀时,还是会特别小心。有一次,队员沈医生在给艾滋病人手术时,血液溅到眼里,大家紧张极了。”他说得坦诚,“我们16个队员,是一家人,谁都不能出事啊。”
回了国,援非的队员常聚聚,说起这段战友情谊,金文伟掩不住地开心,“经历过生死考验的友情啊,真是不一样。在那样极端的环境下,没有是非、没有纠葛,人性中伟大善意的一面都被激发出来了,特别美好纯良。感谢每一位好队员,他们是我人生中一笔巨大的财富。”
种菜与打球
填补医疗队员思念的春秋
8年,队长金文伟和一拨拨的队友们在中非,拾掇起一个其他援助队都特别羡慕的“家”。
2010年,妻子第一次到中非探亲,看看金文伟在外面的这个“家”。“我想亲眼看看让文伟产生深厚感情的这片热土是什么样子的。从飞机上俯瞰,红色的泥土、绿色的植被,真美。生活中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到处都是尘土飞扬,首都只有两三条马路,还经常停水、停电,异常艰苦。我看到文伟和当地的艾滋病患者握手、寒暄,是那么自然。我来到他们每个月巡回义诊的比萨市,学着他们的样子,给原始部落送去盐、火柴和风油精,当地人簇拥着我们,笑容如此淳朴。我们还被中非总理邀请共进晚餐,总统还授予文伟最高荣誉‘共和国总统勋章’……亲身感受这一切,我觉得,文伟和他的队员们,就是中国的白求恩。”说到丈夫在中非所做的一切,妻子一脸的骄傲。
在医疗队驻地的院子里,左边平整出一块篮球场,右边是块菜地,当地蔬菜少,金文伟就带着大家开垦种菜。队友们都说,“金队长种菜像绣花,泥土捻得像面粉一样细。”这些拿手术刀、钻研医术的秀才们,居然无师自通,不仅蔬菜种得有模有样,还腌制了雪菜、萝卜干、酸菜……
渐渐地,医疗队添置和改建了乒乓球室、台球房……每到周六,是医疗队最热闹的一天,各个专家组的体育爱好者汇集在一起,用汗水和笑容迎来了一个个冬去春来的日子,填补了思念家乡的寂寞。
采访金文伟是在周六,他值班的空隙。周六的市二医院,病人很多。问他回国后适应吗?他笑笑:“专业上有所退步了,那里没有核磁共振、CT,回来得好好恶补啊。”
工作之余,他一有时间就在中风卧病的母亲床前尽尽孝,和熟悉又陌生的儿子拉拉家长里短,前段时间还陪父亲做了一场大手术。“我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到头来,平平淡淡总是真。”
朋友摘抄了一首诗送给金文伟:“如果生命只开一次花,那么,天堂的圣水就留给别人吧。我只用尘土洗净生命,交给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