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汲水泡茶的时候,手指一路触摸过养水的陶罐、煮水的陶壶,直到最后泡茶的壶和品啜茶味的杯,不同的手感都会下意识地影响泡茶时的内心感受,这种情感的散落隐约闪烁在每杯茶的味道里,这隐匿着的细节常常会被忽略。
有次和年轻的陶艺家聊天,我喜欢他做的柴烧壶和花器,是常用的茶席器物,并非传统的器型,没来由地有亲切感。他说,要对材料尊重。这句话让我颇有共鸣。很欣赏这样的人创造的器物,因为他懂得安静地观察和聆听。这让我想起做茶的经历,从采摘开始的诸如萎凋、揉捻、干燥等等各个制作环节到最后完成,每个阶段人与茶之间的沟通方式都不同,有时候是漫长等待,有时候又是刻不容缓的迅速制作,这些动静相间的过程都一样要用心去解读茶的状态。成茶之后,品味茶韵的过程不再与制茶人有关,是茶与泡茶人和品赏者之间的交流,但是也一样需要爱茶人平心静气地聆听茶语。
爱茶的人总会慢慢积累自己心爱的喝茶器物,多年的搜罗和不同冲泡方式的尝试,积存的造型各异的器具总会慢慢沉淀出契合自己内心的茶器。对茶器的追求从茶之为饮的药用时代过渡到品饮阶段就开始了。唐代陆羽在他的《茶经》里列举茶器二十四式,连上盛放户外用茶器的都篮,一共28件器物。与喝茶人肌肤相触、连接紧密的是茶碗,对此陆羽有着自己独到的审美。他爱青瓷如冰玉般的明澈,可以衬托出茶汤的清透鲜绿。宋代的点茶法不同于唐代的煮茶,用茶勺击打茶汤挥洒出如同琼乳般绵厚的泡沫,为了衬托这样白色茶汤的色泽,宋人爱的是黑釉窑变的茶盏。
日本从中国传入的点茶法逐渐形成自己的抹茶道,茶碗也从由中国传入的建盏逐渐演化出不同形式的日本茶碗,釉色造型丰富。日本民族的细腻甚至发展出与季节相关的茶碗外形,冬天用碗壁较深利于保温的筒茶碗、夏天是易于散热的敞口平茶碗。制茶工艺的演变会对喝茶方式发生影响,这影响会使爱茶人从不同方向去探寻茶器新的发展方向。今天日渐流行茶席的泡法,既有以传统的功夫泡制为基础的泡法,也有以茶碗或者借鉴其他冲泡工具衍生出的新泡法,更拓展了陶瓷茶器创作可能的丰富性。如同《茶经》里的茶器二十四式,茶席上的器物为:壶、品杯、茶碗、杯托、壶盛、花器等等。一把憨拙的陶壶、几只莹润瓷杯、或者一个巧思的柴烧花器,和茶香交织在一起,会带人走入更悠远的时空。
从泡茶人的角度看,所选的茶器具并不是单一的视觉呈现。带着对茶的一往情深,选用的茶器具一定会带有自己对茶的精神层面的思考,比如陆羽选择器物的风格就从“茶性俭”出发,器型简约直接。宋徽宗则认为茶“中澹闲洁,韵高致静”,茶器带有了更多文人气息。一般来说,简约自然的悠然之风是契合茶之精神的。茶器造型流畅而富有力量,且基本以手工完成,有着独特的亲和力。我有一只陶制的分茶匀杯,每次把茶汤注入杯中,圆润笔直的茶汤如雨后初歇时屋檐流下的细流,现出一种朴实的宁静。有时候触摸茶器,常会发现细小的痕迹如同人身体肌肤的纹路,比如拉坯、修坯的痕迹,造器时陶艺家所思所想,甚至一些习惯性的手法都依稀可辨。用心去感受这个器物的特别琢磨之处,瞬间悟到制作者自己都忽略的念头,如此神交令人不禁会心一笑。
这样细心的体察,还会从更多的角度考虑器皿对茶汤的影响,这也是喝茶中特殊的乐趣。比如胎土、釉料、烧成方式、器型,都会对茶有不同程度的影响。同样材料不同烧成气氛或者器型,对茶汤的影响不同;相同的器型不同的材质,对茶汤的影响也不一样。每一次对比的微妙差别,犹如不同音阶的乐声,有着别样的韵律之美。其实能感怀于心的茶器具往往并不是什么名物,经年累月看似平淡地泡着茶,由懵懂到渐渐清明,无论是日常泡茶后的清洗,还是外出携带整理打包,凝聚着很多过往点滴痕迹的器物,让人不忍轻易舍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