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之初,最薄弱的环节在哪里
中国的改革开放是怎样起步的?我们知道,改革要从最薄弱的环节突破。改革开放之初,最薄弱的环节在哪里?根据“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经过学术界反复研究,最后认为是农村。因为农村跟城市不同,无论经济怎么困难,票据能够给城市一些优惠,但农民是没有粮票的,一旦粮食短缺就只有挨饿。所以,改革从哪儿开始?就从这儿突破。
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最大功绩在哪里?就是在改革问题上听从农民的意见,农民希望做什么就尊重他们的意愿。所以,农业承包制出现了,这是农村中最大的变化。从这个时候开始,农民的积极性增加了,除了种田,还养猪、养鸡、养鸭了,农贸市场一天比一天丰富了。粮票、肉票、棉花票,各种票证逐渐地消失,证明改革是有效的。
更重要的方面是,农村劳动力富余了,开始投入到乡镇企业。办乡镇企业的资金最初是农民自己筹集的。没有技术人员,就到城里去聘用已经退休的工人。当时最时髦的方向是建筑材料,经济要发展,各地都想修房子。乡镇企业提供了各种各样的建筑材料,从砖瓦到各式设备乃至一些小五金。乡镇企业发展起来了,农村人的生活也渐渐好转。
就这样,乡镇企业市场慢慢也起来了,农民有了自己投资的地方,经济就开始发生变化了。在计划经济之外,一个竞争性的市场产生了。光有承包制不够,光有乡镇企业不够,必须有乡镇企业市场,这就在计划市场之外多了一个东西,中国改革走上了一条新路。
这些还不够,还在靠近香港的深圳设立了经济特区。在经济特区里完全按照市场规则运行,香港在这里投资,深圳以极快的速度发展起来。
总之,中国经济变了,三个大变化开始了。这就等于给平静的水面上投下了三块大石头,整个波浪就起来了。中国经济再也回不到过去了,这就是上世纪80年代初的情况。
真正的改革要改城市、改国有企业,怎么改
改革还没完,为什么还没完?因为真正的改革要改城市、改国有企业。怎么改?这是摆在上世纪80年代前期的一个大问题,改革的重心转入城市、转入工业,这样中国才能变。
具体怎么改?当时有两种思路:一种是世界银行的意见,放开价格,参照西德的经验。所谓放开价格,就是政府不要管价格,让它在市场上升升降降,经济自己有规律。通过放开价格,西德的经济很快就恢复了。
但是在这个关键时刻,北京大学提出了另一种改革思路:中国学西德是走不通的,要走产权改革的道路。于是围绕学不学西德又开始了一场争论。
1986年4月下旬,北京大学“五四”科学讨论会开始了。在会上我的第一句话就说:“中国改革的失败可能是由于价格改革的失败,中国改革的成功必须取决于产权改革的成功”。
这个消息传开后,有领导同志问我,你为什么提出不能放开价格?为什么提出必须走产权改革的道路?我当时的理由有三。第一个理由是,西德放开价格是对的,因为它是私有制社会,私有制社会里不要控制它的价格,价格放开了,它根据市场的波动自己会找到规律,慢慢就改变了。但中国不行。中国是公有制社会,这决定了单纯的放开价格是没有用的,国有企业放开价格以后只会导致价格猛涨,却不能改变企业的地位。
第二个理由是,西德搞价格改革有美国马歇尔计划的援助,放开价格后,物价上涨、粮食短缺,都可以通过进口来帮助它,使经济稳定下来。但中国行吗?哪一个国家能够帮助中国放开价格?没有。价格只能是越涨越高,所以这样是不行的。
第三个理由是,根据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内因是变化的根据,外因是变化的条件。只放开价格,但整个体制没有变,内因起不了作用。另外,根据马克思主义理论,生产决定流通,放开价格是流通领域的改革,没用。只有产权改革,才能让企业成为真正的主体,才能够成为真正的市场经济单位。
改革之路充满波折,“中国的改革不是那么容易的”
大概到了1986年下半年,中央决定试试股份制,在一些企业做试点。但后来因为政治形势发生变化,试点停止了,又回到放开价格的主张上。放开价格不能试点,消息一出来,物价猛涨。老太太在街上听说要涨价了,就赶紧买一大包肥皂扛回去,怕涨价。什么东西都抢购,整个经济就乱了。结果到了1988年,又回到了从前,暂不放开价格。当初还有一个计划,价格调整要分开种类调,但价格调整的消息一出来就不是这样了,是卖的就抢。所以,回想过去的经验,中国走放开价格的路是行不通的。
到了上世纪90年代初邓小平南方谈话,中国的改革才走到正常的路上来。所以,中国的改革不是那么容易的,要经过反复的试验,这就是我们经过的历史。
后来,股份制终于被肯定了,但又碰到了一个问题,有些老干部担忧国有企业改制后变成私有企业。这种情况下,包括我在内的经济学界,提出了两个办法:第一,增量先行;第二,存量暂缓。
什么叫增量先行?比如这个国有企业有100亿的财产,增量先行就是先拿20亿出来上市、出卖。存量暂缓,就是还有80亿暂不动,不影响大局。这样一来,这个事情终于可以实行了。但是实行以后又有问题,问题在哪里?董事会虽然建立了,但是没人来参加,增量不是大头,只能做分散的小股东,这样掌握不了董事会的决策权,所以增量先行也就变成了一句空话,行不通了,还得动存量,这才是中国股份制改革真正的开始。
当初增量先行的时候承诺了存量暂不动,可现在要动存量,就违背了当时的承诺,这就是违约,那怎么办?原来买了增量的人,可以再拿钱出来。这样一来,中国的股份制就进入了“二次革命”阶段,就是给原来购买股份制增量的人一定好处,然后就解放了那些原来不让上市的股东。
上市怎么补偿呢?按照市场规则来做,效果好的10配4,效果中等的10配3,效果差一点的10配2,这样一来这个难题总算解决了。但这已经到了《证券法》公布以后才做成,所以说,中国的改革不是那么容易的,是一步一步艰难走过来的。 (作者为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名誉院长、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