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5日下午17点45左右,两艘载有127名中国游客船只返回普吉岛途中,突遇特大暴风雨发生倾覆。
截至目前,中国游客共有78人获救、16人遇难、33人仍失联。搜救工作仍在进行之中。
事发时,一位中国记者林颖颖正在事发水域另一艘船上,在狂风巨浪中,历经长达两个半小时的生死煎熬,最终脱险,平安返航。以下是她的亲历:
泰国当地时间22:35,老公还在网上更新搜救的消息。大宝在身边睡着了,隔壁房间的小宝和爷爷奶奶,应该也已经入睡,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做噩梦,会不会再现今天的经历。
在明天来临之前,我还是决定把今天记录下来,这是我有生以来,遇到的最可怕的一天。
不,应该说是最可怕的两个半小时。
如果一大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出,所有人都不会想踏上这艘船半步。
上午7点半,我们出发去码头之时,天空刚从前一夜的一场雨中渐渐放晴。8点半到达码头,还有零星细雨。
等到9点半左右,泰国导游安排我们上船,大太阳已经出来了,我们一家照例做好防晒工作,开开心心地上船了。
这艘船的名字叫“海角七号”,也就是她,在那可怕的两个半小时中,载着我们在大风巨浪中,无数次冲上浪尖,跌进海里,把几十个人的生命都系在她半开放的身体上。
和后来翻船的可乘坐百人的凤凰号相比,海角七号并不大,约乘坐30名乘客,今天她上面所有的驴友,都是中国人。
此刻,大家散落在普吉的各个酒店里,也许此生再也不会相见,但我们每个人已经有了一个根植在记忆中的暗号。大多数人都不会忘记今天,这吓破胆的两个半小时。
时间倒退到下午4点27分,这么精准的时间,是后来翻看一张照片确定的。
在之前的半小时,我们结束了珊瑚岛和皇帝岛的行程,回到船上,开始返航前的最后两个项目:浮潜和海钓。
此前这一路都是艳阳高照,我们在海岛上还租了一个阳伞。
爸爸陪大宝下海浮潜刚回来,我陪小宝在船舱外的甲板上吹风,突然有一对情侣惊喜大叫说他们钓到鱼了,那是一头小马哈鱼,深蓝色的皮肤,长得有点诡异,大家围过来一阵拍照。我也问女孩借来了鱼,让小宝拎着,也凑热闹给他拍了几张照片。
就是这张定格在4点27分的照片。此时,我并没有留意,小宝身后的天色,已经阴暗到了一定程度。
拍好照片,随行翻译阿兵转达船长的发令,说马上要下大雨了,船得立刻出发返航。
这个时候,我们还在皇帝岛的码头旁边,离普吉主岛,有一个半小时的路程。
一个半小时,是上午我们从普吉岛码头,一路阳光微风,途经珊瑚岛,抵达皇帝岛的单程时间。
也许我们谁也没想到,我们的这次返程,开了整整两个半小时,而且是极度恐惧到麻木寒冷,随波逐流,到最后终于看到希望的,两个半小时。
船在风雨中返航了。一开始只是觉得雨有点大,风有点大,上午晕船呕吐的我,还在想着又要问船员要袋子。
可是过了不久,情况完全不对了,漂泊大雨倾盆而下,重重地打在我们的船顶,灌进了船舱,打在每个人的身上。
海角七号是半开放式的,除了船顶,四面没有墙,也没有窗,随着雨势越来越大,船长下令船员们,把船顶四周的塑料遮挡布放下来,用绳索固定在四周,但还是不能抵挡越来越大的雨。
更糟糕的,狂暴的风也加入进来,卷起几层楼高的海浪,如成千上万头野兽,扑打进船舱,一次又一次地灌进我们的耳朵、嘴巴、眼睛。还想把我们的船撕裂。
我的眼镜完全模糊了,恐惧一点一点地上来,左手紧紧抓着小宝的银手镯,右手紧紧搂着大宝,两个白天还时而闹情绪的孩子,现在异常安静,只是在海浪摔在脸上时,伸出手来把眼睛擦一擦。
我看到了船头鲜亮的救生圈,就提出,要让我们去重新穿上救生衣。之前上船时,大家以为要返航了,就脱下来挂在船头晾干。
当时只有一个念头,穿上救生衣,万一船被浪打翻,我们至少可以多在海上坚持一会儿。
很快有人响应,所有人都举手要救生衣。船员也很配合,马上挨个分发。晚上回到酒店,在救援新闻上,看到被救上来的人的照片,也都身穿救生衣。
这只是可怕的开始。手忙脚乱帮孩子和自己穿好救生衣后,情况更加不对了!雨越来越大,风越来越狂。双眼迷离地看看四周,大海,阴暗狂暴的大海。
有两三艘船,在我们目力所及的地方。风浪实在太大,在我们右手边的一艘船,一会儿腾上浪尖,一会沉入浪里,消失在视线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又看到。
也许在对面这艘船人的眼里,海角七号也是一样的惊险状况吧,真的很感谢这艘船,我们就这样,看见、不见、不见、看见,极度恐惧地互相慰藉着。
还是有几层楼的巨浪打来,还是大雨滂沱,还是一望无际的恐怖的海。时间太难熬,时间又失去了意义。
小宝揉着被海水一次次拍打的眼睛,问我,妈妈,什么时候到?
什么时候到?我们到底还能不能到?
我不可以跟他说,妈妈也不知道。于是我说,你数到一百,慢一点数,就到了。
他乖乖地数起来,风浪中听不见他的声音,只能感觉他冰凉的小手,随着数数,在有节奏地动着。
很快他大喊,妈妈,我数到一百了,怎么还没到?
暴风雨中,我也大声喊道:那我们玩个游戏,看看你数到多少,我们的船就到了?
他又乖乖数起来,但是明显感到他的希望减弱了,只是机械地开嘴合嘴。
两个孩子开始说冷,可以裹上身体的毛巾和衣服,都用完了,也都湿透了。大宝裹着大毛巾,蜷缩在我的手臂下。老公紧紧抱着小宝,一个劲地提醒他,不要睡着。
风雨中,我贴近孩子们的耳朵,问他们怕不怕,他们摇摇头,孩子有时比你想象中坚强太多。只是在后来安全抵达的时候,两个人都说,当时怕极了。
大宝说:我以前从没有想到死亡,今天想到了。小宝说:我也很怕,就一直数数,看看到底数到几,我们能到。
到底什么时候能到?我的孩子还这么小,如果真的出什么意外……我的脑子开始胡思乱想,泪水喷涌而出,我对老公大喊:万一出了事,你要先救两个孩子!
之前一直说没事的老公,急了:会有什么事?
公公婆婆也大声把我喝住!
我拿掉眼镜,抹掉雨水,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旁边坐着一家三口,后来知道他们从江苏常州来,女儿比我家大宝小一岁。女主人比我镇定很多,一直咬着牙坐在那里,一声不响,偶尔和我交换一次眼神。
很快,公公开始晕船,呕吐,也说冷,婆婆把两个人一起盖的大毛巾,全部让给了他。
后来下船后,婆婆偷偷告诉我,公公掌了十几年舵,什么风浪没见过,这是第一次见他晕船。有可能是年纪大了,也有可能是真的怕了!
不得不说,婆婆才真的是见过大风浪的人,她坐在我们桌子的对面,一直在鼓励我们,还和小宝开了几个玩笑,还总是盯着海面,在下一个巨浪打上来时,提醒我们:又要来了!
但是下船后,她说心痛,说再也不出海了,还说当我们所有人趴下时,她看到了几层楼高的巨浪,是她跑了几十年船,从来没有见过的。
船长是个黑皮肤的泰国人,大约30几岁,因为他的驾驶座位是全开放的,而且就在我们旁边,所以我看得很清楚。
风雨中,他站着,眼睛紧紧盯着前方,不时撸掉一把雨水,手里握着银亮的驾驶盘,左左右右。
突然,他露出一口白牙,冲全船的人笑了一笑,又好像是笑给自己看。这个笑是风雨巨浪里的一点星光,尽管没有多少热度,但瞬间给了我们一丝勇气。
我们全船人的性命,就全交给你了!
事后我真的很想问问他,这个笑,是不是他故意挤出来的,这样的航行,他以前有没有遇见过。
当时,我只能不停地祈祷,他之前无数次遇到过比这个更大的风浪,最后都安全到达了。
开始有些麻木了,当无数个巨浪打来,冲刷进口鼻眼耳,当船被冲上浪尖又沉入浪底,全船人都只是静默,也许有人在大喊,但完全听不见。只有浪,浪,浪的声音。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老公离船长靠得最近,用英语问他,什么时候到。船长指指前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老公翻译给孩子和老人听:快到了快到了!
事实上,这句“快到了”,我们又等了50分钟。当我们经过珊瑚岛,又在风浪中剧烈颠簸了好久,才真的远远地看到,有灯火的岸!
仍深处风浪,又有几个大浪袭来,但是一颗心,总算落了一半。这时,船长开始抽烟,并换上了另外一位船员掌舵。他一定累坏了。
没有剧情里大难不死的欢呼,不过船上的声音明显多了起来,此前不时安慰着大家的导游阿兵,此刻也开始恢复了一点搞怪的本色,“我们这个行程,还有一个岛,你们要不要去?”
大家齐声叫出来:不去了!
船靠岸了,几十个人有秩序地下船。在这两个半小时里,我们双手紧紧抓住船上任何可以抓的地方,此刻,我们却无比急切地想要离开她。
船长又出现了,还是一口白牙,在打扫凌乱的船舱。我经过他的身边,回他一个微笑,说了声Thank you,但也许他没听见。
等我们上岸后,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码头上的救护车、警车闪着光。我们从车辆旁走过,还有采访的人群。
他们也许不知道,有一个中国的女记者,正牵着家人的手,浑身湿透,寒冷而庆幸地从他们身边,仓皇走过。活着回来,真好。
此刻,时间告诉我们是晚上7点08分。
岸上集合时,阿兵告诉我们,这是他当导游以来,碰到的第二次这么大的风浪。他还说,还有三艘船被浪打翻了,还在援救中。
大家双手合十,为驴友们祈祷……
此时此刻,我在酒店的房间里,敲下以上这些,很庆幸还能敲下这些。活着真好。
PS:昨晚先给爸妈打电话报了平安。写完倒头就睡,还算安稳,醒来清晨5点半了。查阅新闻,还有53个人失踪,有一个人已死亡,很多都是中国人(数据有待证实)。
再次觉得后怕,希望救援工作快一些再快一些!
昨晚发朋友圈报平安消息,收到了几百条抱抱,还有好多亲戚朋友小窗来问候。
谢谢你。我们现在很好,太阳出来了,孩子们醒来打闹依旧,还在问什么时候可以去游泳?
我用比昨天之前更加温柔的语气说,好。
接下来在普吉的几天,不会再安排出海了。谢谢每一位惦记着的亲朋好友,感恩,祝每一位都平安。
等回来,我们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