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快报 记者 王青

年前，村里很多老人都在嘀咕，趁着过年，建军这小子肯定要把家里两头猪宰了，“到时候，跟他买条后腿，让俺儿子给丈母娘送了去。”

可眼看年都要过去了，也没见动静。在四爷爷家串门时，我遇到了建军。他眼睛微微眯着，脸像被寒风吹皱了一样，黑黑的有一些褶子，啤酒肚也小了不少，远不是去年白白净净的样子。

我打趣道，“兄弟，老人们都说你要把家里的猪宰了，开春后外出打工。你咋想的？”他深深吸了一口烟，嘿嘿笑道，“不卖了，明年暖和了，让这两头猪下小猪，到时候再上点鸭子，继续干养殖。”

父亲意外去世 堂弟决定“子承父业”

我丈夫的老家在山东滨州沾化区一个叫郑家村的地方，这里到县城有15公里的路，离滨州市约30公里，是真正的“两不靠”。这里的农民以种地为生，一年下来，赚不到2万块钱。村里的年轻人，读书的读书，打工的打工，不管学习好坏，都离开了村子。

建军是我丈夫的堂弟，也是村主任的儿子，他爸一边当村主任，一边在村子里承包了一大片地，盖了一些鸭棚、猪圈，干养殖，是村子里少有的赚钱能手。

建军学习不好，念完初中就没再上学了。他爸让他跟着一起种地，他不愿意，前几年娶了媳妇，婚后他爸又让他一起干养殖，他嫌脏，和媳妇两个人去了滨州一家纺织厂打工了。

2017年女儿出生后，建军非要在城里买房，他爸花了20万，在滨州市郊给他买了一套房。他很自豪，“只要有了房子，我们也能在城里扎根，也能在城市里生活。”他希望女儿能在城里读书。

不过，那时他只是一名流水线工人，一年辛辛苦苦也赚不了多少钱，和女儿也聚少离多。2018年，老家传来消息，他爸因喝酒太多，突然去世了。当时他妈焦虑地和我说，“家里还有1000多只鸭子和20头猪呢，这下惨了，得赔很多钱，农村家庭可承受不住这种灾。”

让大家没想到的是，葬礼结束，建军不走了。回来后，就跟妈妈、老婆孩子一起，住进了养殖场的小屋里。那个时候，我母亲常常说起建军：跟谁见面也不说话，整天黑着脸，“不过，干活倒是一把好手，没黑没白地干，远远都能闻到他身上臭烘烘的味儿。”

偶尔他也会拎一两只鸭子去我家，让我母亲炖了吃掉，说是没养好，死了十来只，大家分着一起吃掉。

和县城屠宰场合作

一年赚个小十万

秋天的时候，县城里的屠宰场来收鸭子，把建军家的鸭子都收走了，剩下的20头猪，也慢慢被收走。眼看着棚里越来越空，村子里的老人们觉得，收拾好残局，这孩子肯定又要外出打工了。

建军却告诉我，他不想外出打工了，“养鸭子虽然辛苦，但一年下来手里看得到钱。”他说，在家里养鸭养猪比外出打工，钱袋子要鼓得多，“这一年，就小十万呢！”

回忆起前几年在外打工，他说自己其实不想打工，是想趁着休息的时候，出去逛商场、吃火锅、唱KTV，“外面的世界，高楼大厦，真热闹啊，想玩啥玩啥，想买啥买啥，真希望自己能过上那种日子。”

可是自己的钱吃喝玩花掉，在两个小时车程之外的村里，他爸妈辛辛苦苦帮他养女儿，省下钱补贴小两口。“这种日子，早晚都得醒过来。”沉默了一会儿，他吐露真心话，“我父亲突然去世，逼着我面对现实。人总得踏踏实实干点儿事情，不能整天打水漂。”

“接手我爸的工作后才知道，在村里养鸭养猪，都是跟县城里的屠宰场合作。”建军说，跟屠宰场合作后，虽然卖出的价格低一些，但养殖的风险成本也降低了。县城屠宰场里的技工，每个月还都会去他家里看一看，指导如何养殖。

“以前我嫌这事又脏又累，其实对比打工，是会脏一些，但也没有更累。”他接着说，而且至少晚上能一家人吃顿饭，还能陪女儿玩一会儿，一家人热热闹闹在一起，“过日子么，得让老人和孩子都高兴，总不能只想着自己痛快。”

以前他不爱读书，家里找不到一本书。现在，他给女儿做了个书架，上面摆着《十万个为什么》《十个睡前故事》《三字经》……从书架上，他抽出一个红色的本子，打开来，里面密密麻麻写着养鸭子的知识点，“总归要干点有技术含量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