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们准备这组稿子的时候，听说了另一个“名牌”的消息：曾经风靡杭城的中国鞋王特丽雅商标以104万的低价拍卖出让。

特丽雅1988年在杭州制鞋总厂的基础上成立；过了两年，1990年，天工艺苑在原王星记扇厂的厂址上兴建，可以说都是传统行业的一次辉煌再生。

特丽雅在杭州妈妈们当中一直有很好的口碑；天工艺苑1994年的那场大火烧掉了曾经的光辉岁月，天工艺苑人顽强的自救与东山再起的勇气和大火一样让所有杭州人印象深刻。

世纪末的最后几年，特丽雅与天工艺苑不约而同地走向没落。2004年的春天，它们将相继迎来又一次痛苦的再生过程。

偶然？必然？联想起这几年杭州一些“老名牌”的命运，其走向衰落的过程应该不会像天工艺苑的那场大火，只被人看做是一个偶然发生的意外事件。

当然，你可以从市场经济的角度去分析这两家名牌没落的必然规律，而在这里，我们关注的只是名牌背后许许多多的人，他们的口述与见证构成了名牌活生生的历史，而不是简单意义上的怀旧而已。

1990年-1993年

1990年，天工艺苑在原王星记扇厂厂址上兴建，下设一个购物中心，5家工厂，一个研究所和两家合资企业。天工艺苑商场的建筑具有浓郁的仿古风情，是一家既可购物，又极具观赏和休闲功能的场所。

1993年，天工艺苑作为华东最大的工艺品销售中心，营业额过2.8亿，跻身于全市10大商场的第4位。当时的天工艺苑购物中心下设工艺品、家电等8大商场，更有国内惟一的现场献艺场馆。

朱朝阳

我曾进修于杭州工艺美术学校和中国美术学院，从事工笔画及图案设计工作，1989年秋天，天工艺苑开始筹建时，需要一位广告设计人员，我就调进去了。我学着干起了广告设计工作。那时还没有电脑刻字和电脑制作广告，我凭着画画的底子学习各种美术字的书写，1998年后有了电脑又开始学习电脑刻字和广告制作。从1990年到2001年，一直担任广告部经理。

丁云川

我在天工艺苑工作过一年，担任总经理办公室主任。那段时间，正是天工艺苑蒸蒸日上，最辉煌的时候。

1991年初，我在杭州滚镀厂做技术厂长，因平时对杭州的历史文化和工艺美术感兴趣，被调往杭城天工艺苑任职。对当时百姓而言，天工艺苑打破了老底子商场购物的旧概念，购物环境古朴舒适，还是极具观赏和休闲功能的场所。当时，天工艺苑的旗下包括了绣品、木雕、石雕、制扇等多种工艺美术品。商场内的工艺品陈列室，里面的宝贝数不胜数。

接待外宾是我的主要工作之一。当时有一个说法，外宾来杭州，有两个必到之处，一要游览西湖，二就是参观天工艺苑。一年下来，我接待了近百批外宾来访。其中有澳大利亚前总理、时任印尼三军的总司令、时任孟加拉国议长，岐阜市长、美国友好团体还有日本书法家协会、荷兰体育代表团等等，每次外宾来参观，都要拍照留念，现在我仍然保存着这些照片，至今我还时常拿出来翻看。记得工艺品陈列室有一幅巨型的杭城风情图雕塑，描绘了南宋杭州城的盛世景象，曾有一位外宾出高价想买下此幅工艺品，被我们领导婉拒。

赵仁花

我原在绍兴王星记画扇子，1989年调进杭州工艺美术研究所。当时工作很难找，我对研究所心存感激，工作非常努力。第二年，我第一次将100个仕女搬上了西湖绸伞，取名《百美图》，并获得了中国工艺美术百花奖。

俞雷波

我今年40出头了，我是搞电器维修的，在天工艺苑干了整整10年。1991年开门迎客，直到2001年关门的最后一天，里面的酸甜苦辣真是说不完的。

当时商场除了特色经营的工艺品之外，各种家用电器也都卖，应有尽有。我们家电维修部的规模也不小，从刚开始的2个人，到最多时候的13个人，我们要负责几乎所有的家电售后服务。

当时天工艺苑在杭州是十大商场之一，虽然排不上第一第二，但也总在前五名的位置吧。家电大展销的时候，地下室是仓库，顾客等着送货上门的家电排着队，送货员要花1个星期才能全部送完。那时候，解放路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解百、供销大厦、南元百货，都是我们的竞争对手。

1994年1月30日

1994年1月30日凌晨3时左右，天工艺苑商场因家具展示房的营业电源未切断，房内吸顶灯电源线发生故障，引起短路打火，喷溅的熔珠落在席梦思床垫上，引起火灾。

5名值班经济民警，当晚自接班后，未按制度规定巡逻，12时30分后5人聚在一起喝酒聊天，致使火情未被及时发现，并贻误了报警和灭火时机，是事故造成严重损失的主要原因。

这场大火过后，天工艺苑可谓一无所有。三年来赚的钱除了正常的支出，剩下的基本都已投入商场的再装修，几乎没有资本积累。

丁云川

着火那天，我在萧山开会，马上赶回杭州。有人告诉我，商场被全部烧光了，工艺品陈列室也全部毁于一旦，真让人心疼啊。据说惟一幸存的只有保险柜里的黄金。

赵仁花

那天早上我买菜回来，婆婆说，天工艺苑着火了，我让她不要乱说，没多久老公打电话来，我才相信。我赶到火灾现场时，同事们差不多都到了，大家的眼睛都红红的。

那时候，家里的房子小，我的很多书、画稿和作品留底都放在天工艺苑，满满的几大抽屉，一场火全烧光了。那可都是我的几年心血呀。

俞雷波

那天早上，我走到了天工艺苑门口，看到黑乎乎一幢楼，我站在街对面，傻傻地望着曾经工作过的地方，维修部在5楼，远远看去，好像一个黑窟窿，这时候，我听到旁边有同事在痛哭。

大火之后，大部分员工被告知：回家等通知，天工艺苑还会再开张的。我属于例外，依旧天天去商场上班，因为商场的售后服务是不能停的。3年里，我每月工资只有300元，想当初最好的时候，我拿过1500元一个月呢。

1996年2月——2001年3月

重建后的天工艺苑打印纸用两面，办公电话改用磁卡或投币电话，业务员出差尽量挑选便宜的旅馆入住，各部门对费用精打细算，挤出水分，仅内部管理费用全苑每月就节省30万元左右。

科学的管理和积极的扩销促销，使天工艺苑取得不俗业绩。1997年，市贸办排定杭州市主要商场销售额的座次。天工艺苑完成销售1.6亿元，实现利润1000万元。重新跻身杭城商场前11强。

然而，1999年之后，天工艺苑开始走下坡路。2001年3月15日，这一天，曾经为杭城众多消费者熟知的天工艺苑悄悄地拉上了卷帘门。卷帘门和告示写着：各位顾客，本企业因经营结构调整，即日起暂停营业，停业期间有关售后服务请与天工艺苑企管部联系。

朱朝阳

1996年商场重新开张的时候，可以说每个人都在努力地干，许多人废寝忘食连续干了一个多月，有的干脆连家都不回，困了，趴在桌面上打个盹，饿了就吃几片饼干充充饥。当时有个说法，党员必须不讲条件，不计时间，始终工作在现场；凡是党员，两年内不能提出调动申请。

但努力归努力，市场是残酷的。重新翻身是多么难的一件事呀。

火烧之前，天工艺苑的广告在电视上、报纸上的广告可以说是铺天盖地，但到了1999年左右，我们只能在杭州日报下午版一家做广告了。商场的营业额越来越少，员工工资和空调电费支出越来越困难。

那段时间说是垂死挣扎一点也不过分。

商场好的时候，谁都不会想到，这么大的商场怎么会说倒就倒呢。

我知道到现在为止，有些人还没找到工作。当然，也有人找到了比原来更好的工作。

赵仁花

那段时间生活很艰苦，我开始自己搞绸伞。我把许仙白娘子、断桥、柳浪闻莺、三潭印月等西湖风景人物画在绸伞上，作为杭州的旅游产品。绸伞批给一些风景区，非常畅销。一把伞差不多赚40元。绣品研究所看上了我的绸伞。因此，我每月给研究所画稿，可在家里上班。以前一个月才画两幅画，在家上班后，一个月能画三四幅。

2001年天工艺苑关门后，给了我13000元，另外还把我的养老保险交到50岁。这么大的企业，有多少像我这样的人呀。我对天工艺苑还是蛮感激的。

2004年5月

天工艺苑将被拍卖。

据了解，天工艺苑负债达1.6亿元左右，固定资产有房子、设施设备和土地开发费以及几百万元的应收外债等，两者相抵已经没有净资产。现在拍卖的其实就是“天工艺苑”这个品牌的无形资产。为了保护品牌的传统特色，买下天工艺苑的商家，其产品经营范围将限定在工艺美术品方面，商家在带走天工艺苑固定资产的同时，所有债务也须一同带走。

丁云川

离开天工艺苑已经很久了，现在我与原来的同事联系也不多，但心里还是时常惦记着他们，特别是身怀绝技的老艺人们。我真希望还能有一个像天工艺苑这样的好地方，给他们一个施展才艺的机会，让散落在杭城的民间工艺能得以流传。

俞雷波

下岗后，我自己在小区里开一家家电维修服务部，为了节约成本，我把服务部设在自己的家里，40多平方米的房子，外面做店面，里面则是一家三口生活起居的场所。我花了近2万元钱，买了各种示波器、稳压器、电话机检测仪等维修设备。

仅仅修家电是不够了，电脑慢慢普及，可是电脑系统用的都是英文，我就找来中英词典，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翻译。摸索多了也就掌握了。其实10年前，天工艺苑刚成立的时候，我和同事也是这样钻研技术的。

去年，我被评为杭州市再就业明星。现在，一个月下来收入2000元左右，比以前高出许多。

赵仁花

去年9月，我在吴山花鸟城3楼34号摊位开了一家店，卖自己画自己制作的绸伞。会画并不说明会做生意，今年亏的可能很大。譬如《百美图》，我10年才画了二十几幅，朋友说，一幅卖个两三千不算贵，但我最高就卖过800元。不好意思要价呀。

摆摊前，朋友跟我说过，第一年亏，第二年平，第三年赚。我想再试两年吧。

朱朝阳

现在我在一家杂志社搞发行。我15岁参加工作，一直到45岁。与那30年相比，这两年我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轻松。

（《杭州日报》2004.4.30 第1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