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苏北,隶属徐州的一个小村庄,但风俗和乡音已经是山东风味。老家的手机信号,多走几公里就可能到山东跨省漫游了。 每年春节,我都要回到这里。这个不足100户人家的村庄,太小了,东家的鸡飞,西家的狗叫,南边有人感冒了,西边有人喝高了,大家都能留意到。走出村庄的年轻人,他们在哪里上班,手艺如何、加不加班、感情近况和最高年终奖多少,也都说得准。 这个村庄不需要微信,也可以清晰而准确地流传村庄所有人的消息,这里的社交是透明的。 这一年春节,他们像往常一样,在父母兄弟间相互拜年,平辈间发发平时根本舍不得抽的香烟,晚辈给长辈磕“啪啪”响亮的头,长辈给晚辈亲手发完薄薄厚厚,一看感情、二看收成的红包后,大家大多集结在村中两三条纵横连接的道上,晒着太阳聊着天。 其中一条路上,聊到了杭州。 记者 刘兆亮 “说说咱村里,有多少人在杭州工作?六个!比在南京的多,仅次于在上海抹灰(刷墙的泥水工)的。”一个从没到过杭州,连亲戚都不算的春叔开讲。 春叔50多岁,是开耕地拖拉机的,业余喜欢听评书,他喜欢用评书的思维来说村里人,喉咙很响,带着善意与憧憬的表情。 村里究竟哪六个人是新杭州人? 我算一个,是做记者的。我都没开头,春叔先说起来:“中间离开一段时间,还是觉得杭州好,今年又回杭州了。”春叔指着我向别人介绍。他的消息源一定来自我父母,采集地点,也一定是在村头哪条路口的某次相逢。 我算是第二个到杭州的,在2008年夏天,第一个是军叔。军书70后,2003年来杭州,设计电子产品,从南京跳槽过来的,现住滨江。后来军叔的妈妈每次去杭州,都要先到我家,“走,一起去杭州吗?”我妈的回答通常是:“你儿子呆在杭州年数多,站稳脚跟了,我过两年再去吧!” 第三个是小浩,90后,2011年来杭州,来时刚满18岁。他在莫干山路一家蛋糕店当学徒。小浩是我一墙之隔的邻居,我一直记得他小时候,奶油蛋糕一样白乎乎、胖嘟嘟的脸。刚念幼儿园时,他很有把握地说,自己以后要做科学家。他爸爸说,没想到刚长大,没做成科学家,去做蛋糕了。 春叔也了解小浩近况,说他手艺长进不少,幼儿园学的画画,都派上用场了,能用巧克力油料,把蛋糕“画”得很漂亮。前一年春节,小浩曾对我说,反正还年轻,慢慢学,以后自己要开一家蛋糕店,旁边再开一家炒货店。 还有80后的欢,带着他的女友,2012年,从深圳来到杭州,他们是做服装设计的,算是艺术活。春叔说,欢同他说过,杭州这方面高手很多,自己先给公司做,从基本款做起来,等“有两把刷子”了,就可以开个小设计公司,女朋友是做企业内训的,整天讲公司管理的事,自己要是不开公司,对不起杭州那种创业氛围了。 第五个到杭州的,是正在浙江理工读研的光,理科男,学制药化工。从武汉一所大学考入杭州下沙。他也很快凑到这条路上来了。光说很喜欢杭州,但每天都忙着做实验、看书。杭州很多风景他都只是听说,哪怕下沙到龙翔桥的地铁开通了,也没怎么去过。要想以后留在杭州,常看这些风景,现在就得多下苦功夫。 春叔很兴奋地用村长般的口气对光说,有志气,这样才是咱们村的年轻人。 光的妹妹,年初八要结婚了。春叔又说,念到本科以上的,都要晚结婚很多年,研究生更晚,城里不像咱们村里,10多万造个两层小楼,自家院子里办几桌,媳妇在25岁之前是一定要娶到家的。光,你都27了吧,一毕业就得考虑婚事了。第六个人是谁? 春叔笑着说,是欢的女朋友啊,上一年一起回家的,看他们俩的样子,是一定要在杭州结婚的,结了婚,也算是村里的人了。 谢谢春叔,他说了这么多,都是我不知道的。我们各自到杭州工作,联络不多,从没聚过。 春叔还交代,你们以后在杭州好好相处,也多回村来看看。现在多近,杭州一天有10多趟高铁到徐州,两个多小时,再花一个小时就到村里了。 年初二,我再去找村里的新杭州人,除了光之外,只找到欢。同欢见面说了一些杭州的事,临别要了他的微信号——在村里,只要春叔这样的“八卦先生”;到了杭州,就真的需要微信了。 而微信所做的一切,又何尝不是我们这个小村庄里春叔式的社交服务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