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印象最深的是,有个离家流浪40年的母亲,看到儿子的一刻,脱口而出“强子”
李耀进在值班。
翻烂的地名本子。
他叫李耀进,今年58岁,一个土生土长的杭州人。
本职不研究方言,却能听出多省尤其偏远地区以及多个少数民族的口音;本职不研究地名,却对中国多省的乡镇乃至村名尤其以前的老叫法烂熟于心;本职不是寻亲的,却帮数千人找到了回家路,在单位里获称“李侦探”。
这个李耀进到底是做什么的?他为什么热衷于辨听方言熟记村名呢?“李侦探”的称号又是怎么来的?
探访:杭州市救助管理站的“李侦探”
“我,我想回家,没钱买车票了。他们说你们这……可以帮我。”
“小伙子,你是江西上饶一带的人吧,来来来,先别急,慢慢说,你遇上什么困难了?”
“我是江西的,出来找工作,可钱被偷了。”
8月6日,上午10点,又是一个高温天,西溪路870号,杭州市救助管理站内。一个身着灰色短袖衬衣黑色裤子,看上去还算清爽干净、个子不高的男子拖着个行李包急匆匆来到救助站服务大厅外,顾不上擦把脸上的汗,这男子把包往地上一放,就趴在服务窗口问能给他买票吗?
这一天正是李耀进值班,负责接待来求助的人。
“小伙子你报警了吗,身份证还在吗?”
“报了,就他们告诉我的,若着急回家可来这里求助的。”
“好的,放心,我们可以帮你买票,先把证件给我,你去旁边喝杯水,休息等一下。”
仔仔细细看了下证件,李耀进开始认真填写受助人员站内登记卡。登记信息主要为姓名性别户籍,另备注求助内容,还有一个编号。记者注意到这个男子的编号是2841,备注信息是购票。“这编号就是我们站今年救助的第几个人。我人工先登记这张卡后,马上汇总到另一个同事那,再录入电脑,纸质与电子数据各一份。”李耀进一边低头核对信息一边告诉记者。
“就是这样帮人回家吗?15年4000多人就是这样统计出来的?”
“当然不是,这类求助者是我们工作中比较简单的对象,神志清楚,证件齐全,自己知道来自哪里去向何方,只是一时遇上了困难,过来求助,诸如买票或者帮其联系家人等。那些需要我们去寻亲的都是情况比较特殊的。”
据介绍,这些特殊的对象主要是指生活无着的流浪人员,他们有的患有精神或智力障碍,有的是危重病人,几乎无法正常沟通。李耀进之所以被同事们称为“李侦探”,也正来源于此。
他在沟通困难、信息缺乏的情况下,总能想尽办法找到一点蛛丝马迹,最终帮这些人找到回家路。
对话:每一次寻亲对我来说都是一场考试
15年帮助4260人找到回家路,李耀进是如何做到的?
今年58岁的李耀进,初一照面,让记者印象深刻的是那炯炯的目光与那乐呵呵的笑容。周边熟悉他的同事说,老李做事执着,喜欢扎进去。
“其实我在这里(那时叫杭州市收容遣送站)工作已经23年了,为什么是统计了15年的数据呢?这是因为2003年,全国的收容站更名为救助管理站,而当时我们杭州站里滞留了180多人,多数是说不清自己身份的人,怎么帮他们找到家是当时面临的难题。”
到救助站前,李耀进是做保安的,上世纪80年代还曾到警校进修了半年,然后被借调到公安部门工作过。这些经历给李耀进积累了不少经验。全站的人一起努力,查清滞留人员身份,最后用了几个月的时间,那些人基本都找到了家人。也是从那时起,寻亲成了李耀进和同事们工作的一部分。
“对我来说,每一次寻亲就是一场考试,我得不断学习,不断找法子,一定得扎下身子自己去找线索。哪怕到今天,社会大环境变了,尤其科技发达,大数据时代,很多时候还是要做一个有心人,才能收获有效信息。”虽然提到了大数据,但对于李耀进而言,他还是坚持使用自己的老法宝:一张地图,一本发黄的全国乡、镇大全,一部随时在线的电话。
“别小瞧老李这本已翻烂的地名集,这可是我们的宝贝,靠它找到不少线索。”看到李耀进给记者找来了那本乡、镇大全,也在当天值班的闻红良凑了过来,他和李耀进共事了20年。
这本大全真被翻烂,封面都没了,里面还缺了几页,记者发现上面做了不少标记。“这是我从上海同行那里要来的,说它是宝贝,是因为这上面的地名都是老的叫法,很多流浪人员尤其是上年纪的,他们记住的往往都是老叫法,我们翻翻这,有时还真就找到了。”
这么多年下来,李耀进被同事称为“李侦探”,他还总结了一套自己独特的寻亲甄别方法——准确把握窗口期(求助对象刚进站时注意观察各种细节)、听看聊、输入性询问(尤其对于神志不清的病人,多问些已知线索看对方反应)、多联系当地协同核查。
其中,多听多看多聊是李耀进最看重的,也在单位带了徒弟。“师傅总说,寻亲就像破案,很多时候线索就在那里,就看你找不找得到。抠字眼、听口音、辨外形,他总是一遍遍地锤炼着我的‘基本功’。”现为业务科副科长的黄丽军经常和师傅李耀进一起找线索。在大家的努力下,甄别寻亲已成为杭州市救助管理站的一块“金字招牌”。
“我虽不太会说,但我现在能听出不少地方的方言,我喜欢坐公交车,我也喜欢到外地人多的地方转转,听到没听过的口音,我还会上前去问问。”还有一年多就要退休的李耀进,对钱江晚报记者说,“学无止境,哪怕是寻亲找线索。”
面对同行的请教,他常说:“多跑、多听、多看、多聊、多磨……”
故事:一声强子,流浪40多年的母亲回家了
哪个人的回家路印象最深刻?
李耀进说,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因为每个流浪在外的人,背后都有一段故事,4000多人,就有4000多个故事,而且版本各不相同。并不是所有的结局都是欢喜,悲伤与无奈也不在少数。“但有一声70多岁老妇人脱口而出的‘强子’,我至今难忘那个场景,说起来都15年了。”
2003年4月,站里来了一个浑身脏兮兮的老人,身上散发的气味也很大,开始也不让人靠近,更别说交流。
在站里几天后,李耀进他们试着上前沟通,这位老人一会说自己是南京人,一会又说是苏州的、江阴的……“我们判断她应该已经流浪很多年了,肯定是江苏人,但这个范围太大,寻亲就成大海捞针了,我们至少得有个稍微具体点的地市方向。”李耀进想起,自己认识一个在四季青一带的裁缝,就是江苏人,他就找了过去,让那人介绍了江苏老乡聚集的地方,他模仿了老人的语调,多人辨听应该是江阴一带的。“这个范围也还是大的,但总比全省小,我们先试笨办法,照着黄页上江阴各乡镇的地址,我们发信函给当地,介绍了老人的相关情况。不想,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还真收到了一个地方的回复。”
那一天,是个晴天,来了两男两女。当其中一个大点的男的出现在老人面前时,平时不说话的老人竟脱口叫了一声“强子”,男的痛哭着喊了声“妈!”,上前一把抱住老人。原来,这位老人已经离家40多年了,据说这位老人在生完第二个孩子没多久,情绪不对劲,突然离家出走,家人这么多年一直在找。
“我对那声‘强子’印象太深了,震惊母爱的伟大,这么多年了,她几乎忘记了一切,但却一眼就能认出自己的孩子,那一刻,我认识到寻人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