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是这样一条河流

文/黄亚洲

能够挽着运河走路的日子，不多了

既然过了拱宸桥，前面

就是杭州湾，已经不能不承认，那已经是

人家的咆哮了

运河是这样的一条河流，它是

惟一没有河流的坏脾气

是惟一不被河流支配的

隋炀帝的手关节好使，捏出了

它的粗细

它从一开始，就有面团一样的好性格

它是惟一有脖子有腰身有臀部的

它婀娜多姿，人见人爱

于是它就流过武昌城头，再流过

井冈山，庐山，最后

还被尝试着，戴过一块血红的袖章

那是上世纪，1966年

它流过牛鼻子，穿过马嚼子

被人牵着，它是

惟一一条懂得心疼和心酸的河流

它最轻微的一声咳嗽

也能掀动风浪

一些辛劳的运沙船，会像反党集团一样

突然覆没

邓小平后来也牵着它走了一段，邓小平

认为它必须学会灌溉土地

这位矮个子，气力好大

它一时不认识这位牵它的人

因为它曾经流过嘉兴烟雨楼

它认识船舱里端坐的十一个党代表

其中，并无邓姓之人

我自己，也牵着它走了一段

对它来说，这只是一瞬

而我，却用了一生的时间

我血管里的那把木橹，虽然说

一直在用童音歌唱

但是你听得出来，木质

已经疏松

这就是说，它过了拱宸桥

离大海的无拘无束的声音就不远了

我牵着它，无法走快，我的

视线已经模糊

但是，它却看得很清楚，它正在

狂喜着扑向前去

咳嗽着，呻吟着，踉踉跄跄着，像一个

早年被遗弃的孩子

被许多大腿般的桥梁死死骑过的孩子

它狂喜着，扑向生母

它听见了大海的无拘无束的声音

现在，谁也骗不了它

隋炀帝，或者是什么别的人

它，一个几乎被糟蹋了一辈子的孩子

就这样，狂喜着

扑向生母

文章源于：《运河南端话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