贻我青铜镜,结我红罗裾
汉代诗人辛延年,写有一首乐府诗《羽林郎》,记载了一个有趣的故事,权势熏天的大将军霍家门下,有一个名叫冯子都的家奴,生得仪表堂堂。他倚仗权势,调戏酒家中的貌美胡姬。子都送上一面青铜镜,一袭红罗裾。但是,胡姬却不为所动,回答说:“贻我青铜镜,结我红罗裾。不惜红罗裂,何论轻贱躯。男儿爱后妇,女子重前夫。人生有新故,贵贱不相逾。多谢金吾子,私爱徒区区。”在这首诗的立意,堪比汉乐府中另一首著名的《陌上桑》。
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在诗中,子都送给胡姬求爱的礼物,除了一袭漂亮的红罗裾以外,还有一面青铜镜,在汉代,青铜镜算得上是贵族所能持用的一件比较贵重的用品。
东汉大泉宜利铭禽鸟博局铜镜
规矩和博局
杭州名人纪念馆馆藏的这件东汉大泉宜利铭禽鸟博局铜镜,是由唐云先生所藏,唐云先生不仅仅是著名的海派书画家,也是一位著名的收藏家和鉴赏家,他除了收藏有八把珍贵的曼生壶以外,还有诸多古代到近现代的名家字画、青铜器、拓本等。这面品相良好的博局镜,就是出自唐云先生的藏品。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这面镜子叫博局镜呢?
这一类型的镜子,在传统的习惯上,我们叫做”规矩镜“,最早定出这个名字的,是日本学者梅原末治。在我国,1942年梁上椿编撰的《岩窟藏镜) 一书中提到,这类的镜子在纹饰上,中心向四周各出一个“T”形,和“T”相对的各有一个“L”形,而在四个偏角处又各有一个“V”形。
铜镜局部
因为这个“TLV”的纹饰,非常像古代木工所使用的工具——规和矩,因此梅原先生就将其命名为“规矩镜”,规矩长什么样呢?比较直观的一个图像出自汉代武梁祠画像石,这幅画像曾经被众多的研究论文所引用,伏羲女娲手中拿着的,就是木工用来校正方圆的规矩。
汉武梁祠画像石
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学者并不同意这一定名,有学者提出,应该将这一类的镜子改叫“博局镜”。那么,什么是博局呢?为什么要叫“博局镜”呢?
在建国以后,考古发掘中相继出土的汉代博具实物能让我们对博局有更深入的认识。1973年,湖南马王堆汉墓出土了一套完整的汉代博具,可以和同墓出土的一套”遗策“(随葬品记录单)相对照。这套博具包括:1件方形髹(xiū)黑漆木博局、12根象牙箸状长筹码、30根象牙箸状短筹码、12枚象牙大棋子、18枚小棋子、1件小木铲、1个象牙削刀和1件环首角质刻刀,并且用博具盒盛放。另在同墓葬的一件双层六子漆奁中发现了一枚十八面体的采(或称焭(qióng)),也就是骰子,骰子恰好能放入博局中间的空格,说明是博局中的部件。
汉马王堆墓出土博具
那么,现在由湖南省博物馆收藏的这套博具究竟是怎么样玩的呢?其实,现在我们对这种游戏的玩法还研究不足,只能通过实物和各种文献记录去推测。在当时,流行得比较多的是“六博之戏”,也就是在游戏中使用六根投箸进行。马王堆出土的这一套博具,大小箸的数量都是六的倍数,推测也应该是一件“六博之戏”的用具。游戏的时候,两人面对而坐,各有六颗棋子,棋子是在博局上分割开来的十二曲道上走,而棋子如何走,取决于投掷箸的结果。所以,有的时候还会出现棋子争道的情况。
这种六博之戏有两种玩法,一种是每人一大五小共六枚棋子,大棋称为“枭”,可以理解为现代象棋里的将军或者王,一旦“枭”被对方吃掉,就告负。另一种是每人六枚大小相同的棋子,在进行中,有棋子可以进阶为“枭”,这个时候,如果投箸得到“五白”的结果,就可以获胜。
博局和博局镜
从上面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博具大家可能也看出来了,博具中博局的纹路,和我们馆藏的这件博局镜上的“TLV”纹路是重合的,就如同下图所示:
博局和博局镜纹路对比
.在1993年,江苏东海尹湾汉墓群发掘出土的铜镜上铭文明确地写有“刻治六博” 的字样,更让我们确认,这种“规矩镜“”其实应该叫“博局镜”。
在另一个方面,六博之戏和铜镜,其实还有一个相通的地方,那就是他们都会和神秘、占卜等方面有着密切的关系。
六博之戏是一种偶然性很大的游戏,因为棋子的走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游戏者的运气。所以即便你是六博之戏的高手,也未必能保证一定能赢过“菜鸟”,这就是班固所说的“优者有不遇, 劣者有侥幸”。所以古人就觉得在冥冥中有游戏之神掌控着六博的胜负,在一些重大的事项中,也有人用掷箸的方式来占卜吉凶。而博戏的棋子数字、颜色、博局的分割形式等,都被认为暗合阴阳、数术、五行等学说,具有强烈的神秘主义色彩。
铜镜也是如此,这种博局镜,和六博流行的时间几乎同步——都在秦汉到两晋南北朝期间。而上面的铭文、图案,往往也具有祈祷吉祥,去除不祥的意味。以馆藏的这面铜镜为例,在正中央纽的四方,刻有四个篆书字:“大泉宜利”。铜在汉代,为流通的货币,因此也可称为“货泉”,泉,取其流动之意,大泉宜利,借用文字的典故,祈祷顺利平安。而在博局纹的周围,雕饰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象征四方,并饰有祥云,体现出了神仙方术之说。
这类的镜子,虽然有四神,但是不作为主要纹饰,只以禽鸟纹饰表现,多集中出现于西汉末年到东汉。
铜镜,在古人的理解中,有祛除不祥的作用,在民间还有所谓“镜听”的习俗,唐代诗人王建写道:“重重摩挲嫁时镜,夫婿远行凭镜听。回身不遣别人知,人意丁宁镜神圣。”在这首诗里,一个丈夫即将出行的妇女,用镜子来占卜丈夫出行的吉凶和归期,这也和古人认为镜子具有神秘的作用有关。
这种迷信部分还流传到今天,您想一想,是不是有时候可以看到这样的求助帖:“邻居在门口挂了面镜子挡煞气,我该怎么办?”
所以呀,镜子和博局,在崇尚鬼神的汉代人看来,有着同样的作用,在镜子的背面出现博局纹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顺便说一句,铜镜真的可以照人吗?博物馆里的铜镜,不都是锈迹斑斑的吗?这能照出人影吗?
博局镜正面
大家真的不用为古人担心,古人用铜镜的时候,会有一个专门的职业,就是磨镜工。他们会用一种叫“玄锡”或“水银沁”的磨镜药(一般是水银等混合制成的粉末)研磨抛光,磨镜子的工具一般是动物皮毛等。磨完以后,和今天的玻璃镜子几乎没什么区别。只不过铜镜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研磨,后续维护费用特别高,所以啊,玻璃镜子出现以后,它就退出了历史舞台。
参考与延伸阅读:
宋新潮:《中国早期铜镜及其相关问题》,《考古学报》 1997年第2期。
傅举有:《论秦汉时期博具、博戏兼及博局纹镜》,《考古学报》1986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