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人留在岗位，桌子一直空着。
大年三十下午5点，祥符派出所食堂，八张圆桌排成两列，红烧肉、炖鸡汤、老鸭煲、八宝饭、饺子、汤圆……围坐着的不是民警就是巡防队员、辅警，有的刚从巡逻点赶来，反光背心还没来得及脱下。
厨房，师傅掂着一口10来斤重的大铁锅，锅里翻滚的是杭州人年夜饭必备的爽口菜——芹菜炒香干，估摸着加上菜，师傅单手托着的有20来斤重，难怪他得弓背才能借力。
打饭窗口，食堂大姐盛着酒酿圆子，窗口一侧，李所长接过端着。
“哎哟，所长你在这里端菜，我们都很紧张啊！”食堂大姐笑着说。
“每年的今天，人特别多，平时食堂里没有这么多人吃饭”，厨房里两个厨师忙着，年夜饭也是他们施展手艺的机会，平时，在外忙着的民警大多在外面解决。
祥符派出所23.7平方公里的辖区里，连着翠苑、三墩、良渚、拱宸桥，是典型的城郊接合部，每年接警量超3万起，日均接警量有120多起，被称为杭州主城区最忙碌的派出所并不为过。
这个最忙派出所的除夕夜是怎样的？大年三十，我在祥符派出所度过，跟着民警一起出警跨年。
零点的派出所，大家都还在忙。
一顿早开场的年夜饭
派出所的年夜饭开场早，5点就开饭了。6点，大家就要去各个岗位上执勤了。这个除夕夜，派出所包括民警和辅警在内有100多人在岗。
今年杭州主城区都设有小型“烟花秀”，拱墅区有两个燃放点，一个是在武林广场，一个是在运河体育公园，后者正好是祥符派出所辖区。
我坐的这桌，有社区民警、片区警长、内勤等，吃饭的时候，大家相互打趣，坐我对面的是王维，有点微胖，“你别看他现在胖胖的，以前他也很瘦，曾经帅过”，边上的民警吴道伟说。
32岁的王维来自青岛，2014年考入杭州公安，到了祥符派出所做社区民警，现在是北片警长。“我来杭州报到时，我爸爸妈妈送我来的，在北站坐大巴去机场，他们跟我招招手，我看着大巴车走了，我那时感觉就剩下我一个人在杭州了。”
这种孤独在外的感觉，很快被派出所大家庭的氛围消融了，王维说在派出所就感觉像家一样，“这里气氛很好，大家都像家里人、兄弟一样”，如今的王维在杭州有了自己的小家，妻子还是他的初中同学，为了爱情到了杭州。
这种归属感，也和他们两点一线的生活轴上，大部分的时间是在派出所有关，“在单位时间多过家里，节假日都在所里值班，有时候加班回家，家里人都睡觉了”。今年央视春晚，有个小品《对视50秒》里讲到了现实生活中，夫妻俩平时每天对视时间都不到50秒，想必王维更少了。
吴道伟是温州平阳人，长相清秀、说话容易有点脸红的他，竟是入行12年的资深民警了，“我喜欢杭州，就留在杭州了”。2011年，他到祥符派出所，先后在治安、刑侦、法制等岗位做过。“过年还是在派出所好，”他笑着说，“在家里烧年夜饭容易引发家庭矛盾。”
“这么有感触？”分管刑侦的副所长王锐打趣。2019年，他调到祥符派出所，这已经是他第四个在所里值班的除夕夜了，入行时间更资深的所长李胜已经有15年的除夕，是在派出所度过了。
“谁做多了谁做少了，会吵架；做得好了不好了，也会被说。”听了吴道伟的“解释”，大家都笑了。
年轻女民警袁梦是派出所内勤，工作才3年，这是她第三个在派出所过的除夕夜。
有一桌，一直空着，“还有10多个人要留在岗位上，等下轮岗来吃”，李所长说。
晚上6点，像听到了号角声般，民警辅警们不约而同站起来往外走，厨师和大姐抱着大铁盆来收拾餐桌，食堂里一下冷清了。
一只女式小包
晚上6点半，我跟着王锐到了运河公园。
祥符派出所分到的范围是观看区一带，观看区有个草坪斜坡，下面是池塘，“大家要注意，等下群众看的时候，特别是小孩子小心他们滑下去”，王锐叮嘱，一个民警两个辅警一组，各负责沿线二三十米的范围，再早些时候，派出所已设置好了警戒线和铁马。
一过7点，人多起来，“今天起码有两三千人”，王锐指着匆匆走的人群说，“去那边看看”，他加紧步伐，烟花燃放点在桥上，桥的另一侧还有个小山坡，这里的视线不错。
游步通道挤满了人，有人在小山坡上搭起了帐篷，露营灯亮着。我差点跟丢了，一路小跑追到铁马处，看到王锐已站在池塘堤岸的斜坡上了。
晚上8点，烟花准时在空中绽放。两位老伯一直举着手机拍视频。老张60多岁，住在边上，他听朋友说有烟花，一个人过来看看，老伴在家里看春晚，他拍视频给老伴现场直播。另一位大伯，一只手撑着地，一只手举着手机，“好看，3年了，第一次看”，他兴致很高。
我瞟了一眼王锐，他正回头注意着身后小山坡的人群，在他头顶45°的斜上方，烟花升起。
散场的时候，天下了雨。一个小女孩手上拿着只白色小背包跑过来，“警察叔叔，我捡到的”，是只女式包。
包里有张学生证，是个在校大学生，王锐让派出所值班人员查下联系电话，打过去，是大学生的爸爸，王锐又问来了大学生本人电话。
一开始，大学生还没察觉，王锐在电话里启发式问她，她才发现自己包丢了，“我们现在在那个金球那，有辆大消防车的地方，2号门……”，5分钟后，一个年轻姑娘和一个小女孩跑过来，“不好意思”。
一个女子喝醉了
这个除夕夜，祥符派出所的任务还蛮多，除了常规的巡逻、接处警外，外加连续3天的“烟花秀”安保、各辖区的“庙会”执勤。
“庙会”，其实是一种村民风俗。祥符辖区内，有不少回迁房，回迁房小区都是原来住在这一带的村民，原住村民还延续着守岁、祭祖等风俗。除夕夜，派出所民警还有一个重任就是去那看看，提醒大家注意火灾隐患。
我在值班室里等警情，翻着B站的“2023拜年纪”，这是属于年轻人的线上“庙会”，满屏弹幕，已经看不到画面了，我跟3个年轻辅警，小华、小罗和小郑搭话，他们都是00后。胖胖的小华来自萧山，戴副黑框眼镜，脸红扑扑的，他喜欢“二次元”，他跟我普及“2023拜年纪”节目单背后的故事。
说话间，警情来了。
有人在一量贩KTV打人，还砸坏了东西。
我跟值班的社区民警李德军和刘锦康去现场。量贩KTV门口，一个披肩发女子正大声闹着，爆脏话，一个男子带个小孩站在一边。
“已经闹了半小时了”，服务员告诉我，女的和男的一起来的，他们开了包间，点了东西，没多久，男的要走，女的不想对方走，两人拉扯时，服务员好心劝，没想到女的动手打了服务员，男的也打了服务员，女的还把吧台上的电脑砸了……
李德军想让服务员和女子一起去派出所。女子不肯，发酒疯。民警想让男的去劝劝女子，他不愿意，带着孩子转身走了。
我去歌厅里转了下，80%包间满了，几个年轻男孩坐在门口沙发上玩手机，路过一个包间，传来一个男声在唱：“反正人来人往 每个人都有伤/什么难处 就让它随便滋长/反正世事无常 没必要在夜里翻墙”，是戴佩妮的一首歌。
女子还在吵，李德军跟所里汇报，希望增援。后来，他跟我说这里的“秘密”，“我们不能强制带她回去，增加人手后，三人负责带一人，让她觉得很公平，情绪也能缓解”，李德军老家在安徽，研究生读的传播学，考公务员考入杭州公安队伍，“算弃文从武吧”，一晃有11年了。
增援的同事很快到了，李德军跟服务员一说，服务员也明白了李德军的苦心。女子这回也配合，还注意到两个增援的年轻警员个很高，嘀咕着：“你们怎么这么高啊！”
一个老太太摔倒了
晚上10点33分，有人报警说一位老人被打了。事发在湖州街的一个小区，我跟民警刘海国和小华一起去现场。
这是个回迁房小区，一幢单元楼下，10多个人围着，一位卷发老太太看到刘海国，“我头上起了这么大一个包啊，你摸摸”，她抓起刘海国的手往自己头上摸。一个穿着黑大衣的年轻小伙和一个中年女子被人围着，昏暗路灯下，他脖子两侧各有很大一片抓痕。
一位围观的、穿睡衣的大叔告诉我，老太太一方吃好饭要回家，小辈送出来，开车的时候，前面黑衣小伙和中年女子在走路，没察觉到，“他们按喇叭，说了点什么，那边一方人不高兴了，口角上争起来”。他说，老太太大概是劝架的时候，不知被谁一推倒地上了。“个么好了，过年也过不好了。”他摇摇头。
民警先让老太太的家人送老人去医院做检查，因为要去派出所做调查笔录，黑衣小伙和中年女子、老太太一方代表先去派出所……
雨中的大街上，看不到人影，沿路的写字楼只有模糊轮廓，住宅楼宇几扇窗户透着灯光。
派出所里，还灯火通明着。
零点整，鞭炮声响起。派出所一楼，大家忙着，二楼走廊空荡荡的，墙上写着：奋斗，为梦想一起努力。
后据了解，这个除夕，派出所共接警30多起，“不多不多，平安的”，民警说，和平日警情比起来，少了三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