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街搬迁到坊下街，铺位咋安排？”
“修补摊要聚一起，分开伤人气。”
……
不久前，温岭市太平街道举办大会堂口“修补一条街”整体搬迁民主恳谈会，街道相关负责人和店铺代表“当面锣对面鼓”坦诚互动，让“小修小补”的烟火气安然存续。
“开诚布公、直接对话、解决问题，还是这个味！”走出会场，陈奕敏兴奋地同我们攀谈。今年59岁的陈奕敏，两鬓斑白，是温岭民主恳谈会的发起人和探路者，曾任温岭市民主恳谈办公室主任长达19年，被群众亲切地称为“陈恳谈”。
1999年发轫于温岭，经过20余年的成长发展，民主恳谈从初期的恳谈、协商，深化到参与各类决策性事务，最终成为一种成熟的模式被全国各地竞相借鉴，并得到因地制宜的创新，改变了无数人的生活。民主恳谈为何能长盛不衰？我们跟着陈奕敏一探究竟。
盛夏，雨歇。我们来到温岭市松门镇政府旧址。就是在这里，一次将话筒递给农民的尝试，创造了民主恳谈、协商的雏形。
一张泛黄的老照片记录着1999年6月15日那一天的盛况：会议室里醒目地挂着一条“松门镇农业农村现代化建设论坛”的大横幅，过道被蜂拥而至的农民挤得水泄不通。与以往“台上讲话台下听”不同的是，镇领导没有长篇大论宣讲，聚光灯落在群众身上，一只只黝黑的手举了起来，拿惯镰刀、锄头的农民抢着用麦克风发言，各抒己见，镇领导当场解答或交办。
时隔多年，陈奕敏回忆起当时的热闹场面，依然心潮起伏，“干巴巴的说教没人听，我们就想改变一下，把‘干部对群众的说教’变为‘干部与群众的对话’，没想到这么轰动。大家奔走相告，说这是温岭的‘焦点访谈’，反响非常热烈。”
初创时期，民主恳谈会是“无主题变奏”，没有中心议题，很多都是家长里短。2001年初，以泽国镇牧屿村筹建牧屿山公园为试验田，民主恳谈作为基层民主形式被引入决策程序，政府在重大决策前必须听取群众意见。
改革，从来不会一帆风顺。有人欢喜，有人反对，有干部不理解，责问陈奕敏：“你搞这些鸡飞狗跳的干什么？”
“八八战略”的实施，给陈奕敏吃下一颗定心丸。“‘八八战略’提出切实加强法治建设，我更加肯定这次转型的方向是对的，就是要努力从制度和程序上保证人民群众充分反映自己的意愿。通过民主协商找到最大公约数，化解分歧，这是一条正确的路。”陈奕敏说。2004年9月，温岭市委发出“关于‘民主恳谈’的若干规定”的红头文件，成为当地发展基层民主法治的纲领性文件。同年，民主恳谈会高票入选第二届“中国地方政府创新奖”。
温岭民主恳谈取得的成功，得到了国内众多专家学者的关注。2004年，一批来自北大、清华等高校的专家学者到温岭蹲点调研，临别前，他们把一个问题抛给了陈奕敏：“民主恳谈虽然好，可法律依据呢？”
“我当时一下子懵了。”陈奕敏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思考这个问题。一次出差途中，他偶遇了北京的一位学者，两人相谈甚欢。一天深夜，已经卧床休息的陈奕敏被一阵电话铃惊醒，来电的正是那位学者，他急促的语气里透着激动：“老陈，民主恳谈可以谈谈财政预算嘛！”陈奕敏精神一振，“把民主恳谈引入基层人大制度，民主恳谈作出的公共事务决策不就有了法律保障？”同时，民主恳谈又可以激活基层人大，进一步密切人大代表与人民群众的联系，推进决策的科学化、民主化，一举多得。
2005年，陈奕敏来到泽国镇、新河镇，和当地党委、政府一起谋划公共预算民主恳谈改革尝试。两个地方，他设计了两套截然不同的试验方案。新河镇讨论的是政府全盘的公共预算，每一笔钱怎么花，老百姓都有发言权。而泽国镇则把预算中的具体项目安排“拎”出来，比如建设一条路、一所学校交给群众讨论，操作难度较低。但不管是哪种方式，当时在全国都开了先河。
陈奕敏的笔记本上，记录了那些年参加民主恳谈的点滴和思考。譬如，2008年，他写道：对温岭经验的推广，更广泛意义上说，是建立起公众与政府、人大之间的沟通对话机制，至于技术环节，应该是因地制宜，不拘一格。
在“八八战略”的指引下，民主恳谈的形式不断创新——
2008年，温岭市将预算恳谈从乡镇一级升格到市级部门。
2010年，部门预算民主恳谈的大门正式向普通群众打开。
2018年，温岭市政协主办“物业革命”专题恳谈会。U字型会场内，100多位政协委员、政府部门负责人和群众代表面对面，坦诚互动；线上，13万名网友“辣味”十足的“弹幕”刷爆了直播页面。这是当地首次将民主恳谈融入政协协商。
如今，民主恳谈在温岭的镇街、企事业单位和政府各职能部门全面开展，参与群众超过50万人次，经过协商决策的各类项目资金达250多亿元，每年平均举办恳谈会1500场左右。
“从个人矛盾的化解到公共利益的协商，再到参与政府决策，民主恳谈会的主题随时代而变，但其内涵始终不变。”明年，陈奕敏就要退休了，他一生专注一件事，聊起民主恳谈就神采飞扬，两眼放光，对未来充满憧憬。
两年前，陈奕敏在电脑上敲下第一行字，他要对这些年民主恳谈的探索和发展作个总结，如今已写了近10万字，“但这只是我的总结，民主恳谈这项制度还风华正茂呢。”
跟着陈奕敏边走边聊，沿途矮墙上垂落下一丛野生九重葛，花色艳丽、生机盎然。他往那儿一指，“民主恳谈就像野草野花，生命力旺盛的底气，源于‘接地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