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6日下午,杭州亚残运会女子举重67公斤级比赛中,中国选手谭玉娇以141公斤的成绩打破世界纪录摘得金牌。
这是谭玉娇的第三次亚残运会,也是职业生涯第20年的时间点上再一次的突破自我。
亚残运会开幕的前一天,记者在萧山体育中心体育馆见到了谭玉娇,与这位残疾人举重领域的“王者”进行了深入的交流。
休整不到两个月再次披挂冲金 并不容易
2023年8月28日下午,谭玉娇在迪拜举行的残疾人举重世锦赛女子67公斤级比赛中,以134公斤获得金牌,并以128公斤、132公斤、134公斤三次试举成功的成绩获得总成绩金牌。
世锦赛结束后,谭玉娇即刻返回在北京顺义的中国残疾人体育运动管理中心,参与杭州亚残运会集训备战任务。此时距离10月26日的亚残运比赛,仅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短暂的休整后,马上迎来的就是大赛准备——看似“云淡风轻”的家门口夺冠,背后的难度不小。
谭玉娇告诉记者:“阿联酋迪拜那一场比赛比完回来,消耗了我非常大的精力,跟竞争对手之间的比赛咬得非常紧,我是以1公斤的优势战胜了对手获得那一枚金牌,所以其实消耗还是比较大的。”
此次亚残运会比赛冠军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这次比赛是世界排名赛,目前来说我是世界排名第一,但我排名的成绩是134公斤,所以我除了拿下金牌之外,我的目标是希望将排名的成绩往上提升。如果状态非常好的情况下,希望能够去挑战自己保持的世界纪录。”
谭玉娇今年33岁,在她至今20年的职业生涯中,曾惊人地19次打破世界纪录,算上此次杭州亚残运会,达到了20次!她是里约、东京两届残奥会金牌得主,也是目前67公斤级世界纪录保持者。
“冠军”的成色,不仅有金牌的数量加持,更有“常青树”一般漫长职业生涯的证明。
一个乐观豁达的少年 一个湘江边回响的名字
谭玉娇是新杭州人,家住滨江,家门口宽阔东流的钱塘江,一些时候也会让她想起自己故乡的“湘江北去”——这是一个地道的湘妹子。
7岁,大多数孩子天真烂漫奔跑的年纪,谭玉娇遭受了“生命不可承受之重”,从此无法正常站起。但是湘妹子性子里的乐观,支撑着她走过生命的泥泞。
“其实那个时候,小孩子是比较懵懂的,残疾这件事情,更多的我只是觉得不能跟小伙伴一起玩了,不能一起跑跳,大家都去比谁跳得远,我可能做不到这些,其他的,其实没有我们常人想象的那么沉重,因为小孩子总是很单纯的。”
谭玉娇回忆自己的家庭:“我的爸爸是一个拖拉机司机,一个农民伯伯,我的乐观不一定是跟他学的,但是吃苦耐劳一定是跟他学的。”
跟很多残疾运动员一样,接触自己的项目往往是一个“机缘巧合”,但能够喜欢并坚持下来,则更像是一种宿命安排。
“当时我在老家湘潭读小学六年级,我的启蒙教练在人群中看到了我,然后就向我走来,观察了我的胳膊、骨骼肌肉的这些情况,然后就跟我聊天,问我多大了。”
胆子大,落落大方,让教练一下子就记住了这个小姑娘。“可能我的回答比较大方,也比较得体,他就觉得这小孩不怯场。但是什么是残疾人举重,我不懂,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试一试。”
“以前大家上体育课的时候,我只能在旁边坐着看着,我觉得体育这件事情,跟我这一辈子可能是没有缘分了,没有想到我能够去参加运动员选拔,而且还能够被教练选中,这样一个机会我觉得非常宝贵,所以我觉得应该去试一试,这太有故事性了。”
这个故事,从懵懂开始,从喜欢变成了热爱。
训练苦吗?“我觉得特别好玩,我不觉得它很苦,因为一开始可能也不用举那么多。”谭玉娇笑着告诉记者,状态中始终有一种素面朝天的乐观精神。
“到了一个新的环境很新奇,大家气氛都非常热烈,教练安排训练的时候,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一个残疾人看待,当时在少体校,其他都是健全孩子练举重,只有我一个人练残疾人举重,等其他孩子练完专项之后,他们可能要去跑步,然后要去练身体素质,这时候教练就会给我一辆自行车,我就骑着车,跟着他们去跑越野跑,我们湘江边上,我就骑着自行车跟着他们一起。教练在江边上,让我们朝江对面大喊自己的名字!那是非常开心的一个过程……”
这些回忆中,没有丝毫悲观伤感的情绪,反而充斥了电影《那些年》一般的青春质感。
“刚开始练的时候,手心也会出水疱,一磨破就变成了血疱,会很疼,但是也没怎么在意,刚练完的时候,吃饭拿筷子都会发抖,前胸后背都会疼,但是真的还是乐在其中,小孩子其实是不知道苦的。”
一个“乐在其中”的少年,也会遇到人生道路的难题。
“逐渐长大之后,当你知道可能更多关系到以后人生道路的时候,逐渐会觉得增加了一些其他的压力。特别是到2009年的时候,我面临一个抉择:是参加高考,还是参加全国锦标赛?”
那一年的全国锦标赛距离高考仅仅一个星期的时间,学业还是专业?谭玉娇面临着两难。最终,跟老师、教练沟通后,谭玉娇还是决定先放弃高考,专心去准备那一年的全国锦标赛。
天将降大任,抉择的分量也沉甸甸的。
“2009年的呼和浩特全国残疾人举重锦标赛,是2008年北京残奥会结束之后的第一次国内比赛,2008年有一批特别优秀的老运动员已经退役了,国家队要吸收新运动员加入,对我来说是非常好的一个机会,我觉得我更加应该抓住那个机会。”
如愿以偿,谭玉娇在这次比赛中获得了第一个全国冠军,随后就进入了国家队,紧随其后,那一年的10月份她就开始参加世界比赛,并获得了世界冠军。
连升两级。
“这么看,当时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是非常正确的选择。”
举重对我而言,是让我重生的一种“支撑”
一些相关赛制介绍中,将残疾人举重比赛的动作称为“仰卧推举”,运动员仰卧在一个特别设计的举重床上,直臂取下杠铃,举至胸前停顿,然后将举重杆向上推至手臂长度,肘部弯起并保持杠铃在控制之下,直到裁判员发出声音信号,杠铃才被放回举重架上。
看起来只需要在胸前停顿几秒,这可不容易,运动员往往需要举起超过自身体重三倍的重量。
奋力举起的是杠铃的重量,更是人生的重量。
“我觉得举重对我来说,是让我重生的一种支撑。”谭玉娇说,“如果没有遇到举重,在一个健全人的世界里面,面临跟大家一样的竞争时,我是没有优势的,举重让我发挥了自己的特长,能够让国旗因为我而升起、国歌因为我而奏响,这一份价值和荣耀给了我生命极大的支撑。”
漫长的20年职业生涯,最大的困难是什么?这个“支撑”怎样帮助你走过生命的起起伏伏?
谭玉娇坦言,“运动员要做到极致,要长时间保持一个非常高的水平,遇到的困难可能就是常人都无法想象的,最大的困难可能就是伤病的一个困扰。”
2012年伦敦残奥会之前的三个月,谭玉娇的左肩经历了一次严重的伤病,直接影响了她第一次残奥会的参赛。此后的2012年到2018年之间,过程还比较顺利。
但是2018年开始,因为国际上出现了新的对手,谭玉娇提升了自己训练的承受负荷,伤病再次袭来。
2019年哈萨克斯坦世锦赛之前,右肩膀受伤,带伤作战后,发现情况是右肩膀肌腱撕裂,这一次伤病差一点就断送了谭玉娇的运动生涯。
“当时我在国内看了4家医院,4家医院的主治医生都强烈建议我要做手术进行修复,但是那个时候距离东京残奥会可能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了,如果选择手术就意味着直接放弃东京残奥会。所以我就问医生我有没有别的办法,最终,谭玉娇选择了时间更漫长,过程更痛苦,而且效果不确定的保守治疗。“在这个过程中我也是承受了一个极大的心理压力。”
疫情袭来,东京奥运会和残奥会延期一年。
“其实当时这个消息宣布出来之后,可能很多人觉得对自己的整个规划是不太好的,但是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因为我有了一年宝贵的康复时间。”
这无疑是一个重新爬山的过程。
这一年里,一边“抗疫”一边训练,谭玉娇形容自己就像一个小学生重新开始学习一样,从20公斤开始慢慢提升重量,一直到东京残奥会之前,恢复到了巅峰水平。
“举重若轻”的冠军人生:“尽力就好”
从2013年开始,残奥会、世锦赛、世界杯、亚残运会、亚锦赛、全运会、全国锦标赛,谭玉娇将女子举重67公斤级项目上的金牌尽收囊中,几乎每场比赛都打破世界纪录。
作为顶尖运动员,如何回望自己的运动生涯?
谭玉娇用“三个阶段”来给自己定义:“1.0时代是在伦敦残奥会之前,刚刚出道,作为新运动员逐渐爬坡的一个过程。2.0时代,是站在山顶的时候,我觉得每一次可能都是一个挑战自己的过程,在那个阶段,我开把就能赢人家20公斤,每一次比赛我的对手都不是别人,都是自己。那几年也是不断跟自己较劲,就希望不断地刷新世界纪录,找到一个更高的一个点,就是这样一种感觉。”
“3.0时代是逐渐进入非常艰难的一个时间段,因为伤病和各种原因,我遇到了更多的困难,但是我也觉得,我比以前更加强大了。”
真正的强大,是在内心。
“我觉得运动员到最后,每个人都要面临走下坡路的情况,这是不可避免的,再优秀的运动员也都会经历这个阶段,现在我会告诉自己,尽力就好,尽力去做,因此对结果就没有那么苛求了。”
新的心态,新的身份,新的使命。
如今,谭玉娇有了两个新身份,首先是担任了浙江省残疾人举重队助理教练。带着3位年轻运动员一起训练,她笑着说,比起“言传”,自己更多时候做的是“身教”。“我总和他们讲,只要好好努力,将来有一天,你们也能成为冠军。”
其次是成为了杭州萧山国际机场的地勤人员。“我是自己去面试的。”谭玉娇笑着说,“因为我希望将来退役了,也能够依靠自己的努力自食其力。机场是杭州的城市门户,能够见到五湖四海的人,是我非常喜欢的工作环境。”
杭州亚残运会火炬接力中,谭玉娇担任了第一棒火炬手。举起杠铃和举起火炬有什么不同?
谭玉娇说,“举重是我的事业,是我为之奋斗很多年并赖以生存的东西,这是我的初心;火炬是一种荣耀,他是基于我的初心获得了成功之后,给我的嘉奖,我捧着这个火炬,是所有人对我过往的肯定,也是希望我作为一个残奥冠军,以我自己的能量去激励其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