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情况下,南方人对面食是没什么兴趣的。杭州人却是例外。
一般情况下,面是北人的专利,片儿川却是例外。
“片儿川”这个名字从何而来,实在是难以考证。但若认真追究起来,面在杭州成为一种主流食品,应该和南宋时它是帝国的行在(临时首都)有关。北宋朝廷的崩溃和北方官员大量地涌入杭州,恐怕是产生片儿川这种南北混杂风格的面食的主要原因。
说起片儿川的原料,其实很简单,猪肉片,冬笋片和雪菜。后两种料是典型的江南菜。和北方面的绵软口感有着大不同的是,片儿川非常讲究面的筋斗,一定要生面落锅。和一般的面是潮面先下水烫熟后再加料的做法不同,片儿川必须是料先在油里川一下后直接下生面,如果不这样做,就是不正宗的。
片儿川的制作,相传是从苏东坡在杭州做官时写的“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中得到的启示。煮面时,笋片、肉片与雪里蕻菜均要用沸水汆煮,再加面条烧制。由于“汆”与“川”在杭州话中语音相近,所以,时间一长,“片儿汆”便成了“片儿川”,羊头挂到马身上,遂混淆而成一种真正具有杭州特色的现实主义面条。有人尝后,曾无限感叹地说:“有笋有肉不瘦不俗,雪菜烧面神仙口福。”
但片儿川本身却有着一个原料上的缺陷。冬笋的供应并不是常年的,只能在冬季才有,而且价格似乎也不便宜。片儿川的大量供应,冬笋却经常成了稀缺品,因此在大多数时候,冬笋片就被改良的茭白片所代替。茭白的鲜味远不如冬笋,不能不说是一个大遗憾。片儿川讲究的是原料的搭配,甚至色泽的搭配。猪肉片、冬笋片和雪菜,不仅吃起来有软硬之分,甚至色泽上也有深浅之分,这大概也是江南人崇尚食物精致的一个绝好例子。片儿川的汤,也和北方的清汤有很大的不同。南人几乎都相信汤能进补,而且越是浓汤越佳,而一碗正宗的片儿川,它用的汤也必须是浓汤。
第一个把片儿川做出“品牌”的据说是杭州的老字号奎元馆,奎元馆的前身是清同治六年(1867年),一安徽人在现址开设的一家徽州面馆,没什么名气。一天,一个外地穷秀才来杭城赶考,进店要了一碗清汤面,老板怜其寒酸,特意在面底放了三只囫囵蛋,恭祝能“连中三元”之意。过后,老板也忘了此事。某日,一位衣饰华丽的年轻人走进店堂,落座后只要碗清汤面,老板正在疑惑,官人接着说:“底下放三只囫囵蛋”,老板闻声大悟,连连作揖庆贺:“相公果然高中了”,忙治酒款待,并请赐墨宝留念。秀才沉思片刻,题赠“魁元馆”三字招牌,从此,该店名声大振,并逐渐形成了以宁式大面著称的专业面食店,生意日见兴隆。以后有一任老板嫌“魁”字有鬼旁才改为“奎”字,一直延用至今。近几十年间,奎元馆就接待了蔡廷锴、蒋经国、李济深、陈叔通、梅兰芳、竺可桢、盖叫天、周旋、金庸等众多的名界人士,为奎元馆增添了光彩。四海游客中广泛流传一句口头禅:“到杭州不吃奎元馆的面,等于没有游过杭州。”
而在奎元馆中,最有影响力的面条,又是虾爆鳝和片儿川。
虾爆鳝的味道当然不错。大小匀称的河虾,去壳出肉,雪白粉嫩,现卖现烧;黄鳝也有大拇指粗,算起来应该正处壮年,肉质厚嫩,除骨切段;虾肉鳝肉用油爆炒后再以香麻油淋,伴以红的椒丝、绿的葱丝或黄瓜丝。面上便有了红绿的素丝,白的虾肉,黄的鳝片,任谁也没法抵挡得住它香喷喷的诱惑力。可惜它的价格不太便宜,不能随便与民同乐,所以,杭州人最爱吃的面条,应该还是价廉物美的片儿川。奎元馆仗着自己的名气,片儿川的价格自然也要比别处贵上几成。好在杭州人多是恋旧,虽然只是吃碗面条,而且是片儿川,但迈入奎元馆与迈入其他面馆的感觉终究会显得不太一样,至少腰板也挺得直些,表情也得意不少。因此,奎元馆常年累月地顾客盈门,惹得别的面馆老板眼睛总是红红的,全然被妒火烧得不成样子。
而今的奎元馆落脚在解放路上,老店顺应时代潮流地换了装修,店面以浅咖啡为主色调,餐厅选用青砖装饰护墙,典雅素净。店门上的金字招牌“奎元馆”由著名书法家沙孟海先生题写,两旁有耄耋老人朱德源书写的对联:“三碗二碗碗碗如意、万条千条条条顺心”,再没有别的装饰点缀了,整间店铺简简单单,百年老字号的底气在那摆着。奎元馆伴随着解放路历经了数十载春夏秋冬,每日走进店内的,有老底子杭州人,也有好奇的游客,捧起和放下面碗的那一声满足的叹息却是不变的。解放路的风风雨雨,大起大落,到了面馆这儿,都化作了熟悉的暖暖情意。这一碗面,一家店,驻守在越来越宽的解放路,驻守在越来越美的杭城,远远不是一家面馆的意义。那一份窝心和踏实,稳稳地暖住了杭州人的胃,抓住了杭州人的心,刻进了历史,留在你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