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成功的改革有三个 “从1978年开始,中国经历了双重转型,一个是发展转型,即从农业社会转向工业社会;二是体制转型,从计划经济体制转向市场经济体制。这两种转型是并存的、重叠的,转型中要解决的问题也是突出的、艰难的。”每每谈到转型中存在的突出问题,比如收入分配改革、经济质量增长、房地产调控等,厉以宁总有说不完的话。在他看来,“每个问题都是一个专题”。 环球人物杂志:收入是每个人都关心的问题,我国收入分配制度也在不断改革,但收入差距依然存在。在您看来,收入分配制度改革的重点是什么? 厉以宁:中国当前亟须进行收入分配制度改革,且重点应放在初次分配(按劳动力、资本、土地和技术等生产要素进行的分配),而非二次分配(在初次分配基础上,通过税收、政策、法律等措施对各收入主体收入水平进行调节)。 对于初次收入分配制度的改革,我有几点建议:首先,新农村改革的起点,是必须给农村土地以产权。经过30多年改革开放,城市产权问题已基本理清,而在农村,土地属于集体所有,祖传的房子没有房产证,在宅基地上自己盖的住房,哪怕盖得再高、再好,也没产权证,产权处于虚有状态。农村土地产权的不明晰,实际上导致了农村、城市初次分配不平等的现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阻碍了收入分配改革。 其次,劳动者和雇主必须有对等的地位。现在的情况是,不管打工者来自农村还是城市,他们通常以个体形式出现,相比较而言,雇佣他们的大企业就显得有些强势。由此带来的结果是,双方的谈判地位不对等,工资的多少也由强势的一方说了算,这也是初次分配的问题。西方国家是通过工会组织解决这个问题,但在中国,有谁看到过工会替农民工讨工资?所以,这个必须改。 其三,教育制度要改革。在中国现行体制下,城乡教育经费、资源分配等不均衡,这容易形成社会阶层的凝固化、职业的“世袭”,也就是说,农民工的儿子,甚至孙子都还是农民工。如果这种情况不改变,初次分配同样会有问题。因此,我们要加大农村教育经费的投入,城里的学校也不要排斥农民工的孩子。 当然,二次分配也很重要。这一点,主要靠城乡社会保障一体化进行调整。在西方国家,已经施行多年的福利政策强调,在初次分配有差距的时候,通过税收、补贴、福利待遇等方式,在二次分配阶段将差距缩小。但在中国,因为存在城乡两种户口,城市居民的很多福利农民工是享受不到的。也就是说,初次分配的差距,在二次分配中甚至再次扩大。要想弥补这一差距,重点应该放在加快城乡社会保障的一体化,这是整个中国经济面临的升级问题,十分迫切。 环球人物杂志:近期,我们总能听到来自国内外的一些质疑,认为中国GDP的高增长率是以牺牲环境为代价的。您怎么看这个问题?我们应该如何提高经济增长的质量? 厉以宁:这个问题的根源在于,中国陷入了投资冲动怪圈——地方政府为了改善财政收入、缓解就业问题,便增加投资、扩大信贷,如此一来,GDP虽然提高了,通货膨胀却随之出现,物价也快速上涨;为了抑制通胀,中央不得已采取紧缩政策,以放慢经济增速,但这样做,又势必影响地方财政收入与就业……如此循环反复,让经济发展呈现出大起大落、大升大降的“不健康态势”。 实际上,比GDP总量更重要的是经济发展质量。如何才能提升经济发展质量?一是要优化结构。因为技术一直在发展,客观形势一直在变化,所以,结构的优化是没有止境的。比如,20多年前,全世界的环保概念是要求废水、废气、废渣不能有毒。今天的环保概念同样包含不能有毒,却更进了一步:二氧化碳会影响世界的气候,所以必须减排,产业结构必须朝低碳方向调整。 二是不断进行技术创新。一些企业不愿创新,认为“不自主创新,等死;自主创新,早死”。为什么会“早死”?因为融资成本太高,利息负担重。再加上融资不易,尤其是在经济形势不好时,想借钱的借不着,许多民营企业的资金链断了,维持不下去了。这不是“早死”吗?正因为如此,中国的实体经济,尤其是制造业,真正能实现自主创新的仍然很少,大部分还是依赖外国的技术,这也导致我国实体经济虽然在数量上有了大幅提升,质量上却仍和世界要求有着相当大的距离。 环球人物杂志:您认为房地产业又该如何健康发展? 厉以宁:我不主张搞限购令,它其实是对老百姓购房需求的压制。等孩子们长大了、成家了,原来的房子住不下了,能不让他买吗?另外,每个公民都有购买房屋的权利,因此也不能有地域歧视。我建议,将限购改成限售。在这一点上,我们可以学习新加坡的经验:买房之后转卖的,卖得越早,交的税越高,如一年内转卖,要按房价的16%缴税,第二年降低为12%。 此外,还应当像政府采购方式一样实行招标建房制。这就是说,地方政府先拨出一块土地准备用于建设平价出售或廉价出租的居民楼,确定每亩土地价格,同时公布技术标准和房屋质量。开发商都来投标。在同等技术标准和质量条件下,谁报价(每平方米房屋售价或租金多少)最低就中标。如果交工日期延误,质量不合格,或另收附加费等,皆重罚。这就能避免地价越炒越高,房价也越抬越高的情况发生。 环球人物杂志:中国的改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您认为评价改革是否成功的标准是什么?您认为改革开放35年来,哪些改革是最成功的? 厉以宁:我的评价标准是,改革是否具有不可逆转性。至于最成功的改革,我认为有三个:一是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改革;二是国有企业股份制改革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证券市场;三是民营经济的兴起。这三块大石头投进水里,溅起了层层波浪,从此,中国的经济再也不能平静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