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碧波环绕的西湖边，有一座不算太高的山——宝石山。孙颖曾多次登上，眺望西湖。这里的风光，能让人忘却咫尺之外的都市熙攘。

宝石山上，有座保俶塔。孙颖看着它蔼然而平凡地矗立在这里，似静默无言。走进了，才能听到它悄然诉说着一些岁月的片段——这是属于吴越国的塔，讲述着关于吴越国与杭城的故事。

孙颖是杭州国际城市学研究中心党组副书记，因为工作和自己兴趣，阅读研究了许多吴越国的历史与故事，对于吴越文化对杭州城市发展，有着自己的理解。

在孙颖看来，“这个不到一百年的王国，影响了长三角一千年。”

吴越国坐标五代十国，这是中国历史上继魏晋南北朝后的又一个分裂割据时期。吴越国却是“乱世中的江南净土”。

孙颖读到这段历史时感慨：“原来还是有一个地方可以安顿生命，真好。”

“吴越国的内部，实际上一直奉行保境安民的政策，让老百姓少受战乱影响，休养生息，是生产和发展的乐土。”孙颖介绍，“不管是在历史记载中，还是在苏轼、柳永等人的诗词中，还有包括杭州这座城市所留下的吴越遗存中……都能看出这个国家是当时的一片世外桃源。”

纳土归宋，史上最伟大的一次放弃

孙颖读了许多关于钱镠的故事，她感觉这是一个非常清醒、理智的人。在时代的善恶漩涡中，钱镠清醒地选择了善。正是因此，他的王国和家族，成了晦暗时代的一抹亮色。

“他一直走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样的一条道路上。哪怕拥有丹书铁券、免死金牌，他的后人也没有放纵自己、骄奢淫逸。”孙颖说，钱镠将自己的生命体验和智慧以家训形式传承子孙，经钱氏后人整理，浓缩成《钱氏家训》。

公元978年，钱镠之孙钱俶，秉承钱镠“善事中原，维护一统”的家训，面对北宋统一的强大意志，最终纳土归宋——取消吴越王位，尊北宋赵氏为帝。

纳土归宋，是中国历史上最为重要的时刻之一。

“因为在很多人传统的观念中，是以成败论英雄，特别是武力的强弱，有很多人会觉得吴越国是投降主义。”孙颖介绍，其实以吴越国的国力和兵力，还是能放手一搏的。

孙颖赞赏钱镠“纳土归宋”的选择，“这是一种非常伟大的放弃，它的背后实际上是一种衡量：是我个人、家庭的权力为重？还是我的国家、我的百姓为重？”

纳土归宋——这样一个独特的人文时刻，完成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政权的和平更替。孙颖觉得，这就是民为本，“为了民，‘君’为轻。生命是最重要的，普通百姓的生命是最重要的。”

钱氏保据，杭州遂成乐土中的天堂

杭州城自吴越国起，才真正成为富甲一方的大都市：“人间天堂”。

孙颖回忆，其实2009年自己初到杭州时，她就听闻了钱镠与西湖的故事，非常感动。“钱镠要修复新的王宫，有一个术士向他献策：把西湖填平。术士说，西湖这块地方是杭州风水最好的地方，把它填平建造王宫，可以保你的王朝千秋万代。如果在原址建造，可能就三代而终。”

哪怕面临“三代而终”的威胁，钱镠也没有让步，他守护着西湖，因为西湖是百姓事。

杭州城的格局，也在当时显现。“钱镠最初出于军事目的，修筑城防，在筑夹城的过程中，他可能逐渐意识到杭州的区位优势和军事意义，因此下决心大规模扩建杭州城。”孙颖说。

这时的杭州城经历了数百年风霜后，“基址老烂，狭而且卑”。钱镠将城市框架从35里扩展到70里，新建10座城门，高大坚固。经过这次修缮，杭州外围罗城西起秦望山，东濒钱塘江，南至江干（现上城），北到艮山门，将原州城与县城一起包了进去，形成了易守难攻的腰鼓城格局。

之后，钱镠更是把水利建设作为重中之重，修捍海塘，建撩湖兵，在城内建百余口水井，解决百姓饮水问题。

在筑城治水的过程中，总不乏反对、怨怼之声。钱镠对自身有非常深刻的认知，把是非功过，留与后人评说：“千百年后，知我者以此城，罪我者亦以此城。苟得之于人而损之己者，吾无愧欤！”

杭州城的便利，吸引了战乱移民，城市人口大为增加。“吴越国时期，从杭州建城之初的不满3万户，到钱镠晚年的10余万户50多万人，商铺3万余家，”孙颖说，“杭州迅速成为一个世界级的大都会。”

吴越国因此首创了“坊巷制”，突破之前近2000年坊市分离的格局，便利百姓生活和经商。这也直接影响了两宋的城市格局和发展脉络。

此时的杭州城，宛若一幅鲜活绚烂的画卷。历史地理学家谭其骧总结道：“两浙在钱氏的保据之下晏然无事者垂90年，两浙竟然是当时唯一的乐土，因而杭州就成了乐土中的天堂。”

美的圣地，吴越留给世界美和艺术

湖光山色间，林塔遥相映衬，流传千年的故事轻盈如烟，飘渺似风。吴越钱氏家族未曾预料，其对文化的推动，竟悄然绽放为美的力量。

在孙颖看来，或许，对民众的仁善、对自我的真诚及对世间之美的感悟，本就紧密相连，相辅相成。

漫步杭州，无论是城中繁华，山间幽静，湖畔波光，还是溪边潺潺，皆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温婉与淡然。“吴越国的文化遗存在杭州是非常多的，”孙颖举例，“六和塔、保俶塔，还有像我们熟悉的烟霞洞、慈云岭，里面的石窟造像，它们都与吴越国有关。”

吴越王曾写给夫人“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这一句思念的催促，蕴含着细腻入微、诗情画意的浪漫。

“我觉得钱镠内心深处一定有一种非常温柔的存在，所以才能给夫人写了这样一首情诗，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情诗。”孙颖感慨，“杭州这个城市，一直以浪漫而著称，这里诞生了许多爱情故事，像许仙与白娘子、梁山伯与祝英台……”

“吴越国的美学，造就了人们生活的空间，和生活的氛围，它一直在影响着千年后的我们，让我们仍然生活在这样一个美的时空、美的氛围当中。”

孙颖心中有一块静谧美好的自留地，就是站在保俶塔南的石壁旁，安静眺望那一个永恒的湖，与湖边矗立的雷峰塔。

2015年的一个雪夜，孙颖的北京朋友来到杭州，大家在西湖旁吃饭。饭后他们爬上宝石山，路过保俶塔时，孙颖讲起了吴越国与钱王的故事。“听了这些故事，朋友们自发地绕着保俶塔走了几圈，静静看着保俶塔。”

在漫天飞雪中，飘散着吴越国的故事，“它能激发出人们心中的善意、美好，这是古人与我们的共鸣。”孙颖看着这一幕，非常感动。

后来，在与吴越文化、与杭州十几年的接触后，她记录下了自己的感受：“因为吴越国，杭州开始成为美的朝圣地。而这里的人们，幸福在于——也许他们从未意识到，自己早已成为美的信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