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多年前，来自江南会稽郡的郑吉，受命担任汉朝首任西域都护。《汉书》评价：汉朝的号令颁布到西域，始于张骞而成于郑吉。有人戏称，郑吉是东部地区援疆干部的先驱。 中国东西，万里一体，历史的通道中，奔走过无数个郑吉。 20年前，2003年的8月，浙江第四批援疆干部和在疆浙商格外兴奋。浙江省党政代表团来疆考察，带队领导是担任省委书记仅9个月的习近平同志。参加两省区经济社会发展座谈会、看望慰问援疆干部、与在疆浙籍企业家座谈……满满的行程，是对1997年起笔的对口援疆篇章的接续，也给此后的援疆宏图铺上浓厚底色、留下长久启迪。 时隔整整20年，今年8月，我们踏上西行的旅程。寻访中，那些与浙江关联的故事，像一颗颗温润饱满的和田玉石。我们把它们带回来，编织成一串珠链。 从两封信、一座楼到一场火 在广袤土地上感悟大格局 阿克苏，天山雪水哺育的城市，浙江省援疆指挥部所在地。指挥部一楼的浙江援疆展示馆，墙上两封落款“习近平”的信，特别引人注目。 一封，写于2002年底，是习近平同志到浙江工作不久时发出的。 当时，他给包括新疆和田在内的8个浙江对口支援地区写信。信中，既表达了浙江对中西部贫困地区的关心，也表明了做好对口支援工作的决心。 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 时任浙江省政府经济技术协作办主任姚少平曾感慨，习近平同志当时刚到浙江，工作千头万绪，心里却已装着对口帮扶地区的事，这就是高度的政治责任感。 墙上的另一封信，写于2007年3月。 那时，习近平同志刚刚调任上海，他再次给这8个地区去信，表示将继续给予关心支持。 两封书信，跨越五年。敬终如始，心意绵长。 2010年，浙江对口援疆地区，从昆仑山北麓的和田，调整到天山南麓的阿克苏地区和兵团第一师阿拉尔市。今年，接力棒已经传到了第十一批援疆干部人才手中。然而，两封信里流淌的山海情，从未中断。 今年7月，省委书记易炼红带领浙江省党政代表团到新疆对接对口支援工作，提出在更高起点上推动浙新交流再上新台阶、再谱新篇章。 “来新疆几个月，总觉得时间不够用。”浙江省援疆指挥部指挥长、党委书记骆梅英说，“要做的事太多了，我们一定要跑好接力赛，扎实推进两地协作各项举措落地见效，打造更多标志性成果。” 循迹溯源，我们来到两封信的目的地，浙江对口援疆的起点——和田。 市中心最热闹的团结广场边，矗立着一幢三层白色大楼——和田科技文化活动中心。20年前那次考察中，习近平同志亲自为这一援建项目奠基。如今，中心外墙上，依然保留着浙江省委、省政府援建的信息牌，记录着两地的缘分。 和田地区文体活动中心主任苟军凯向我们介绍，这个项目填补了和田大型文化活动场所的空白。中心里的篮球馆、科技馆、文工团，多年来活动不断，培养了一批批文体人才。“你们如果早点来，可以看看我们搞的和美杯‘村BA’篮球赛，全地区有200多个村社、300多支队伍参加，热闹极了。” 科学的种子，也在这个中心孕育、播撒。“我们经常把科技馆的设备——机器人、无人机、天文望远镜装上大篷车，送到偏远地区。那里的孩子可高兴了。”和田地区青少年科技教育活动中心主任海日古丽·艾尔肯说。 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边缘，在远离海洋的亚洲大陆深处，孩子们从望远镜中眺望太空，在流动环幕影院中认识大海……海日古丽的讲述，让我们也为之神往。 今年8月26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听取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党委和政府、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工作汇报时指出，要加强对青少年的现代文明教育、科普教育，引导他们积极融入现代文明生活。远见卓识，从和田科技文化活动中心这个窗口，已然得到印证。 在对口工作中，浙商，发挥着独特而重要的作用。20年前，习近平同志与在疆浙籍企业家座谈时，德汇集团董事长钱金耐作为代表之一发言，亲耳听到了习近平同志的嘱托：“在新疆的浙江企业家要以诚信为本，依法经营、文明经商，维护浙江企业的良好形象……要以贡献为荣，继续发扬艰苦创业的精神，有所作为，为当地经济和社会发展作出新贡献。” 这些话，钱金耐记在了心里。 2008年，德汇国际广场遭遇火灾，直接经济损失高达11亿元。当时，德汇可以通过破产将自身损失降至最低，却选择了承担责任，卖房卖车，尽全力赔偿3000多家受灾商户。如今，担任乌鲁木齐市工商联主席、新疆浙江商会名誉会长的钱金耐，在众多荣誉中最珍视的，是2012年获评的“全国十大诚信模范人物”、2019年获评的“新疆浙商杰出贡献奖”。 “我做到了。最困难的时候，没有给浙江企业丢脸。”钱金耐说。 据不完全统计，目前有26万浙商扎根新疆，创办了2万余家企业，帮助百万人就业，广泛参与社会公益事业。 薪火相传，情怀依然。 去年7月，习近平总书记视察新疆期间，接见第十批援疆干部人才代表。当时，来自浙大一院的援疆人才、兵团第一师医院院长陈大进就在现场。“正像总书记说的，援疆，是我们‘一生值得自豪的贡献’。”陈大进说，“来到这里，对国家统一、民族团结、协调发展这些‘大词’有了更深切的感受。从技术到思想，我们在服务新疆中成长。新疆，是个大熔炉、大平台、大学校。” 从电商园、“团结瓜”到纺织车间 在产业援疆中种下梦想 光，在他们的眼里闪烁。参观杭州援建的阿克苏市电商产业园，我们印象最深的，是创业者眼中跳动的光。 小伙子米尔扎提，曾在杭州开过干果店，感受过这座城市电子商务的热潮。3年前，听说阿克苏办了电商产业园，便回到家乡创业。“这里给我们免费培训、提供办公场所，快递也很方便。”米尔扎提说，“我把阿克苏的红枣、核桃、苹果卖到全国各地，今年的销售额争取突破1000万元。” 江苏无锡学院毕业的牛艳青，经过在阿克苏市电商产业园的培训，事业越做越大，仅在杭州就有20多家销售代理商。 像一块磁铁，电商产业园吸引着有梦想的青年——毕业于湖南一所高校的李博，本来已在湖南找到工作，现在不仅自己回来创业，还叫上了大学同学；“疆二代”文嘉皓，从一线城市深圳回来，在阿克苏这个N线城市，为未来打拼…… “造梦工厂”，还在成长。厂房面积超过1.3万平方米的新一代电商园，现在已进入装修阶段，入驻企业将会更多。 在第三次中央新疆工作座谈会上，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发展是新疆长治久安的重要基础。要实现高质量发展，产业是重要支撑。这些年来，浙江用足数字经济、民营经济、科技人才等优势资源，创下产业援疆亮眼品牌——推进新疆农副产品销售的“十城百店”、帮助百姓家门口就业的“百村千厂”、助农增收的“万亩亿元”……一个个实打实、接地气的项目，把丰收的种子，撒向工厂车间，撒向田间地头。 在宁波对口援建的库车市，22岁的农民玉努斯带我们到瓜田参观。“这个瓜既像香瓜一样脆爽，甜味又胜过哈密瓜。”玉努斯捧起一只橄榄球大小的白瓜介绍，“我的第一批瓜早就订完了，上海、山东、四川……买家到处都有。” 玉努斯种的瓜，是宁波农科院专家培养的“甬甜5号”，被当地百姓俗称为“团结瓜”。自从换种了“团结瓜”，农民的亩均收益从原来的1800元提升到2500元。 对口工作中，习近平同志特别注重发挥民营企业的作用。在浙江工作期间，他带队到四川、重庆考察对口帮扶工作时，专门走访了在那里扶贫的杭州娃哈哈广元和涪陵分公司。援疆工作中，广大浙商，也成为助推新疆产业发展的重要力量。 行走南疆，常能看到一望无际的棉花田。这里出产的长绒棉品质优异，但相关产业整体层次不高。近年来，一批批浙江企业助力当地做强棉纺、针织等产业链，也为各族群众带来就业和收入。 位于阿拉尔市的新疆新越丝路有限公司的车间里，23岁的朱日古丽坐在缝纫机前缝制着毛巾。“我从技校毕业后进公司，已经有6年了，现在每个月能赚五六千元，干得好还有奖金。在我们家，我的收入最高，这两年还帮家里买了房、买了车。” 朱日古丽越说越自豪。 “我们从建厂开始就大量招用少数民族员工。”该企业负责人介绍，“目前，公司的少数民族员工有2500多名，来自9个民族。公司还创设了少数民族青年就业促进基金，建立了员工培训中心、活动中心。” 在推动新疆发展中，很多浙江企业也实现了自身的成长。新疆阿克苏浙江商会会长李长春，上世纪80年代进疆，从卖小小的纽扣起步，到现在买下10架直升机，做起航空租赁业务。事业壮大后，他还在浙江安吉投资了白茶产业。在李长春身上，折射了浙江“地瓜经济”的成长，也见证了浙疆双向奔赴、共圆梦想的历程。 从汤溪中学、新疆理工到数智医疗 美好生活，一个也不能少 “那是我少年时期最美好的日子。毕业12年了，我还记得汤溪中学校歌的旋律。”我们的到来，勾起了和田县环保局副局长穆再排尔的回忆。 2004年9月起，金华汤溪高级中学承担起由习近平同志亲自确定的教育扶贫项目——举办浙江和田高中班。习近平同志郑重承诺“办到和田人民认为不再需要为止”。 穆再排尔清楚地记得，浙江老师不仅耐心传授他们知识，还像父母一样照管他们的生活。“有个同学生病了，班主任杜老师24小时在医院陪护。同学病好后，杜老师还到宿舍给他补课。那些年，老师带我们参观上海世博会、浙江的大学，眼界开阔了好多。”穆再排尔说，到现在自己还和杜老师保持着联系。 从汤溪中学毕业后，穆再排尔考上了新疆师范大学资源与环境学院，后来回到和田从事环保工作。这些年，从整治矿山乱采滥挖，到推动污水处理厂改造，穆再排尔活跃在环保一线，“和田的自然环境比较脆弱，我们要学习发源于浙江的‘两山’理念，让家乡越来越美。” 去年，习近平总书记在新疆考察时说，“56个民族，一个也不能少。过去脱贫攻坚奔小康是这样，我们奔向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也是这样。”迈向现代化，教育现代化是基础。多年来，无论是新疆学生来浙，还是浙江老师送教，浙江一直把教育援疆放在突出位置。在对口援疆的19个省市中，浙江支教教师人数是最多的。 2019年经教育部批准转设的新疆理工学院，是阿克苏地区首家本科院校。今年，来自浙江师范大学的徐虹老师结束一年半的支教后，做了一个决定：再延长一期。 学院党委副书记谭刚说，作为一所年轻的高校，新疆理工学院教师平均年龄30岁出头，科研和教学水平都需要提升。这几年，徐虹老师鼎力参与的教师培训工作成果丰硕：在第二届、第三届全国高校教师教学创新大赛中，新疆理工学院晋级全国赛的教师人数是全疆高校中最多的。 “为边疆培训一批老师，受益的可能是几千、几万名学生。援疆的日子里，我感受到自己被需要、被信任、被尊重。”徐虹说，这是她留下的原因。 在教学赛中屡获佳绩的90后教师王慧说：“我们的参赛报告，徐老师看过后，在上面写满了红色的标注。” “我们需要她，信任她，尊重她。”王慧说。 据不完全统计，这些年，新疆理工学院已有3900多名毕业生留在新疆，像蒲公英一样飘洒在天山南北，为这片土地妆点更美的明天。 从教育到医疗，一轮轮援疆，就像迈上一级级台阶。在卫生健康领域，从让边疆百姓看得上病，到让他们享受更高品质的健康服务，是当下援疆医生的新目标。 在阿克苏地区第一人民医院的“浙阿数智医疗中心”，我们目睹了一场跨越万里的视频会诊。诊室大屏前坐着眼病患者阿依古娜，屏幕另一头，是远在浙江的温医大附属眼视光医院院长吴文灿。借助仪器实时传输的检查情况，吴院长给出了明确的治疗方案。 在兵团第一师医院，经过信息化改造，病人挂号取药时间缩短了一半；医院环境的改善，让患者就诊更舒适；专业团队打造的精细化管理程序，让医院运行更科学高效。 在这两家医院，我们还听到了两个古丽的故事—— 今年5月，9岁女孩古丽被大卡车拦腰碾过，送到阿克苏地区第一人民医院时连血压都测不出了。到岗不久的新一批浙江援疆专家全力救治，急诊、ICU、儿外科、血液科……各科专家协同作战，仅输入的血液，就相当于古丽自身血量的4倍，终于把她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在兵团第一师医院，患有罕见病的女孩古丽，经过援疆医生和浙大医学院附属儿童医院专家救治，摆脱了长期折磨她的呕血症状，跟同龄孩子一起走进了小学校园。 一个古丽、两个古丽，20多年医疗援疆，古丽的故事说不完。 捧出江南纯净的青莲，换来塞上洁白的雪莲。在和田采访时，我们遇到了穆再排尔的一位小师弟——浙江和田高中班的最后一届毕业生阿卜杜萨拉木。“可以说，在浙江的学习，改变了我的人生。”这个帅气的小伙认真地说，“今年国庆我想回一趟母校，给老师带一块和田地毯当礼物。”他用手比划着：“地毯是手工编的，用的是羊毛细线，一根一根，紧紧缠在一起。” 从嘉兴幼儿园、金华新村到非遗展 心心相融铸牢“共同体” 开始，它是一项任务。后来，它已远远超越了任务。 今年5月，和田嘉兴幼儿园20名教师来到嘉兴，接受一个月的免费培训，系统学习浙江学前教育的先进经验。对这所当年由嘉兴援建的幼儿园来说，这已成为每年的例行项目。 “16年前，我作为第一批学员，就去浙江参加过培训。”和田嘉兴幼儿园园长薛佳说，“让我们特别感动的是，即使浙江对口支援地区不再是和田，我们还能继续得到嘉兴各界的扶持。参加过培训的很多老师，都成为和田地区学前教育的骨干。” 今天，和田嘉兴幼儿园大厅里，还摆着南湖红船的模型。每年开学，老师都会告诉新来的孩子，幼儿园的名字为什么叫“嘉兴”。一座城市与一所幼儿园的故事，传给了一届届、各民族的孩子。 习近平总书记说，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新时代党的民族工作的主线，也是民族地区各项工作的主线。 这条线，要让孩子们从小就牵起来。 不久前，12岁的温宿县维吾尔族小姑娘热提古丽来到金华，和当地小朋友一起参加夏令营。“我印象最深的是去了双龙洞，终于亲眼见到了《记金华的双龙洞》这篇课文中的景象。”热提古丽说。 多年来，浙江与阿克苏共同开展石榴籽青少年融情工程，先后有492所学校、4594个班级结对，通过写信、走亲，两地19万名小小“石榴籽”越走越近。 语言通则信息通，信息通则情感通，情感通则心灵通。近年来，浙江援疆人开展“语润浙疆计划”，通过编写国家通用语言文字读本、研发相关棋牌教具、组织朗诵比赛等，带动少数民族同胞学习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如今在新疆，几乎每个孩子都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这也成为不同民族间交往交流交融的重要支撑。 在阿克苏，各族群众团结共处的和美图景，随处可见。 在由金华援建的温宿县金华新村，居民阿依丽莎聊起汉族邻居孙凝珍，就像说的是一家人——平时谁家外出，就放一把钥匙在对方家里，方便给花草浇水；孙家的果树，阿依丽莎帮着打理；阿依丽莎家种了700亩大米，孙凝珍帮着介绍销路；逢年过节，你送我一碗拿手的拉面，我给你包上香甜的粽子…… 文化认同是最深层次的认同。文化润疆，源远流长。 8月23日，对口援疆19省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展在阿克苏举办，383名非遗传承人、330项非遗项目集体亮相。《玛纳斯》说唱、刀郎麦西热甫、山西长子鼓书、浙江木偶戏精彩汇聚…… 万方乐奏有于阗。非遗展上的热闹场景，让人想到习近平总书记今年6月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的重要讲话：中华文明具有突出的统一性，从根本上决定了中华民族各民族文化融为一体、即使遭遇重大挫折也牢固凝聚，决定了国土不可分、国家不可乱、民族不可散、文明不可断的共同信念，决定了国家统一永远是中国核心利益的核心，决定了一个坚强统一的国家是各族人民的命运所系。 援疆故事，像玉龙喀什河的玉石一样数不完；援疆队伍，像塔里木河的流水一样源源不断。省发改委副主任、省对口办副主任骆方豪介绍，26年来，浙江省从和田到阿克苏，由单纯的干部援疆到全面援疆，再到围绕中央新疆工作总目标的对口援疆，已先后派出11批次7004名干部人才援疆。在他们的身后，是全省6500多万人民的支持。 援疆，是一场项目的接力赛。当下，很多工作正在推进、谋划—— 在浙大邵逸夫医院援建下，位于阿拉尔的国家区域医疗中心即将结顶； 借鉴浙江科技特派员制度经验，来自浙江科技、农业、文旅等领域的专家将组团柔性援疆； 推广浙江“千万工程”经验，“十村示范百村提升”有了升级版； 鼓励“引客入阿”，依托世界自然遗产托木尔峰和世界文化遗产克孜尔尕哈烽燧、苏巴什佛寺遗址、克孜尔千佛洞，以及国家5A级景区塔克拉玛干·三五九旅文化旅游区，一条条精品旅游路线正串珠成链逐渐成型…… 援疆，也是一场精神的接力赛——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从林则徐赴疆前写下的千古名句，到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官兵叩石垦壤、卫国戍边所锻造的兵团精神，它们与“干在实处、走在前列、勇立潮头”的浙江使命融汇交响，荡气回肠。 | 
